第90章 二更

孟大老爷一出衙门, 便被景碤请上马车。

马车并未驶去御陶楼,而是去了一处更为幽静的茶肆。

等孟大老爷从茶肆出来,已是亥时。

孟大老爷沉默着走到马车前, 半步之外就放着脚凳,他却忽然踏空,景碤眼疾手快地扶了他一把:“大老爷小心。”

景碤看着像是忽然老了十岁的孟大老爷, 心中唏嘘,一时不知道对孟大老爷而言找回丢失十六年的儿子是幸事还是祸事。

孟大老爷早年也有过冲劲, 直到孟池走丢才换了闲职, 把大多时间都用在家里, 孟五爷如今这个性子自然也有他纵容的原因, 而大太太更是因为丢了儿子伤心过度落下了病根。

大概他们也没有想到孟池会长成现在这般, 孟池与申行知勾结一事要不是他们有三老爷兜底,整个镇国公府都要受到他的牵连, 真是空有一腔野心,却没有承担野心的能力。

有镇国公府这个靠山, 有父母的愧疚爱护,若他能老老实实的, 这辈子也会是前程无忧, 泼天的富贵。

“多谢。”孟大老爷登上马车,对景碤道。

景碤忙拱手:“不敢。”

孟大老爷弯腰进了车厢, 靠着车壁,双目紧闭, 美须微微颤抖,抬手掩面,遮住痛苦的神情。

回想丢失孟池后的心痛,找到他时的欣喜, 万般情绪都抵不住此刻的伤心和无可奈何。

但他没有任何办法,他不能因为他的私心让孟氏陪葬,更重要的是他明白孟纾丞给孟池的结果已经是最好的结果,想到回府后面对乔氏的画面,孟大老爷只能默默羞愧叹息。

这何尝不是他的失职。

景碤送他回了镇国公府,没有再回茶肆,而是直接去了御陶楼,他到的时候,孟纾丞的马车也刚停稳。

“明早派人送孟池去宛平。”孟纾丞看着景碤道。

“是。”

孟纾丞说:“没有我的手信,不许任何人探望。”

景碤知道他这是要软禁孟池一辈子了。

孟纾丞回到客房,推开房门,屋里空荡荡的,悄无声息,只有烛火摇曳的光影,陈嬷嬷听到动静从隔壁出来,小声说:“娘子还未回来。”

孟纾丞放下扶着门扇的手,点了点头,进屋坐下。

陈嬷嬷给孟纾丞上了茶,以为他在担心卫窈窈会再次发生意外,便道:“您别担心,景统领也跟着。”

今儿晚上京城最负盛名的歌伎来到御陶楼吟唱,御陶楼是没有夜晚的,便是城门已关,御陶楼内也是歌舞升平,喧闹升天。

卫窈窈喜爱凑热闹,梁实满他们又在,有人陪着,哪怕身体还没有恢复,也兴冲冲地过去玩了。

孟纾丞嗯了一声让她备水。

陈嬷嬷忙下去让伙计送热水。

等孟纾丞沐浴完出来,卫窈窈还没有回来。

孟纾丞眼眸微垂,昏黄的烛光下,神色不明,忽而回廊中传来一阵儿喧嚣,动静很是热闹。

孟纾丞去到帘子后面,拿起客房里原本就备有的闲书,坐到床头翻开起来,却听那团杂乱的脚步声中最熟悉的那道径直越过房门,渐渐远去。

卫窈窈去到陈宁柏客房里,把今日买的东西分了分,和红玉两个人各自提了满手:“好了,我们回去了。”

她这声音比早上出门前还要沙哑。

梁实满阴阳怪气地哼了哼,被陈宁柏捅了胳膊才点了一下头。

卫窈窈也冷哼一声,勾着红玉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屋。

陈嬷嬷再门口等着她,轻声说:“三老爷过来了。”

卫窈窈把手里的东西交给她,再拉着红玉的手:“嬷嬷麻烦你照顾一下红玉。”

红玉友好地对着陈嬷嬷笑了笑,陈嬷嬷知道这才是卫窈窈的心腹,自然要与她处理好关系,点点头:“娘子放心。”

又招呼红玉:“红玉姑娘跟我来。”

“姑娘。”红玉转头看卫窈窈。

卫窈窈推推她:“你快去歇息,我自己能照顾好自己。”

红玉无法,只能跟着陈嬷嬷走。

卫窈窈看着紧闭的屋门,轻呼一口气,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进屋,看到孟纾丞靠在床头看书,脚步忽然有些迟疑。

“不过来吗?”孟纾丞合起一页未看进去的书。

卫窈窈慢吞吞地抬脚,来到床前,坐到杌凳上,微抬眸看孟纾丞:“你……”

刚开口,喉咙就被哑住了。

孟纾丞放下书,顺手拿起小几上的茶盏递给她。

水还温着,卫窈窈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啜着,眼神却往孟纾丞身上瞥,滋润过喉咙,舒服了一些,舔了舔唇瓣:“你怎么还过来了啊?”

声音依旧是不能听,卫窈窈抿唇,觉得有些尴尬。

“我不来这儿,去哪里?”孟纾丞问。

卫窈窈手指指腹贴着杯盏的杯壁摩挲:“我以为你还在生气。”

孟纾丞从她手里把杯盏拿走,倾身将她从杌凳上抱到床沿上,看她与自己亲密地挨着,心头的那些郁气才慢慢散开。

“我没有生气。”

卫窈窈不相信,她说:“你早上很严肃的。”

他都不知道,他严肃起来很吓人的,冷静到不近人情。

有关她的生命,孟纾丞怎么可能不严肃。

“我是希望你不要再做傻事。”

没有任何事情比她性命更重要。

“可是对我而言,那不是傻事,是很重要的事情。”卫窈窈倔强地看着孟纾丞,就算再来第二次,她还是会那么做,她会砸宋鹤元砸得再狠一点。

孟纾丞被她弄得心里酸软。

被她喜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所以别人喜爱她也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孟纾丞珍爱她,也爱惜拥有所有记忆,完整的她。

即使不再怀疑她对自己的喜欢,但也会因为她的眼睛不再只看他一个人而嫉妒,人总是贪心的。

但卫窈窈不是他豢养的鸟儿,不是他温室里的花朵,她有自己的思想,有他未参与的人生,她该无拘无束,肆意成长,他也不能斩断她的翅膀,拔去她的棘刺。

“你要把宋鹤元怎么办?”卫窈窈既想到宋鹤元,又忍不住问他。

她只听满哥儿说过宋鹤元的情况。

孟纾丞闭了闭眼睛,他能容忍她的师兄们,不代表可以容忍孟池:“放心,他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

看出他的不喜,卫窈窈有些不安,只轻轻的哦了一声。

过了会儿,她轻声问:“你不喜欢我提他吗?你很在意我和他的关系,是不是?”

彼此之间,好像都变得小心翼翼,谨慎地探究着对方,探究着对方恢复记忆后,知道真相后的底线。

孟纾丞坦率地承认:“是。”

卫窈窈没有想到他回答的那么干脆,懵懵地看着他,好像没有反应过来。

她脑袋里闪过很多念头,感到了一点委屈和难过,但她知道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没有那么容易接受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