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路途

时文修他们离开的那日,风沙很大,肆虐在边城半空,吹得人睁不开眼睛。

但他们还是按原定时间上路了。

走的时候悄然无声,没有三军列阵送别,亦没百姓夹道相送,一行人赶着乌蓬马车出了城门,就很快湮没在遮天蔽日的风沙之中。

这一整日的时间,军帐内那人一直坐在案后处理公务。

从日升至日落,直至月挂中天。

在天要破晓之际,他才从繁重的公务里抬了头,孤坐着看着帐外的方向。

脑中,不可自抑的浮现她穿青衣布裙,戴簪子钗环的模样。他未能亲眼所见她离开时的装束,可他依旧能想象得到。因为从耳环至衣裳,她身上穿戴对面每一件物,在送去前,皆由他亲自过目过。

穿回女郎装的她,当也是娉婷婉顺,袅娜丽人。

他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长久失神的看着。

他竟是,亲手葬送了她。

大军在这第十日的时候开拨回京。

离开的时候,边城万人空巷,百姓击鼓相送。

此战大捷,得胜回朝,纵是素日再不苟言笑的将领,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粗犷的脸上也多少挂些笑来,甚至还与夹道相送的百姓们点头示意。

唯独被拥簇在将士中的那人,自始至终脸上都不带丝毫笑意。其他将领见他面带沉郁,还只当是宿醉头痛之故,并无多想。

在大军开拨的第十五日,时文修一行人赶到了怀城,而此时距离京城已不足半月的行程。

“大瓦,你这回立了几等功?能得什么赏啊?”

时文修掀开马车窗牖,探出半个脑袋出来与人闲聊。

车厢里就她自己,长时间的赶路难免让她闷得慌,所以每当车速平缓下来的时候,她便倚在车窗前与人闲聊会。

刚开始葛大瓦他们还有些避嫌心态,少与她搭话,可待随着赶路时日愈久,再加上瞧那副首领黄成似也不管束这些,逐渐与她说话就放松了些。

“擢升为一等护卫的功肯定是够了,还能多出百两的赏银呢。”葛大瓦摸了摸头,嘿嘿一笑:“不过主子爷也说了,想要凭借军功在军队任职的,也会成全。”

他偷偷暗指了下鲁海方向:“俺偷偷算了下,鲁哥这次回去少说能得五百两赏银。就算出去挂职,也少不得一个陪戎副尉哩。”

“葛大瓦,你皮痒了,是不是在说我什么。”

鲁海趋马凑过来,瞪那嘿嘿笑的葛大瓦一眼后,就看向那窗牖里问:“小时,你真要离开啊?”

“是啊,待回了京完成了主子爷交待的任务,我就要走了。”

她离开的事也没瞒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好瞒的,早在出发的时候就与他们说了。好歹他们也是她在这个时代认识的第一波朋友,在她离开之前,她想好好珍惜与他们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不想他们还因避嫌而在与她相处时多有顾虑。

鲁海哦了声,有些复杂的看了她一眼。

听她说要离开,他内心自是诧异不解的,可不知为何,又隐隐觉得她能做这般决定,也是情理之中。

或许,他也是无法将内宅里绫罗绸缎加身,举止规矩矜持,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深闺妇人,与眼前这个轻松自在笑容随心的她联系起来吧。

这时葛大瓦挤了过来:“那,你能养活自己啊?”

听他这一问,她还觉得挺新鲜:“我怎么就养活不了自个了?”

她觉得她会的技能挺多啊,哪里给他造成的错觉,会认为她养活自己都成问题。

葛大瓦嘀咕两声。

时文修没听清,就问他刚说的什么。

鲁海直接复述了遍:“他说你连杀鸡都不会,还说你只会钻木取火呢。”

时文修当即伸出胳膊来使劲去勾那葛大瓦锤他。

葛大瓦讪笑的趋马赶紧跑远了些。

副首领黄成余光瞥见那边说笑的场景,并未多言什么,也并不阻拦。

来时主子爷就交代了,这一路上她要如何都随她。

黄成转回了头,看向前方。

这次领的是什么任务,整个队伍怕只有他一人知道。

此行危险重重,很难说没有性命之忧,但他也并不惧。

能活下命来自然再好不过,便是不幸殒身,禹王府送下的埋身银也足够他家小后半富贵不愁了。

沿着官道继续一路前行,至地势险峻些的石潼坡时,队伍渐慢了下来。

黄成望着道路两旁一望无际的山林,有种强烈的危机感渐涌上心头,令他不由握紧了腰间的刀,浑身戒备。

不过他没有勒停队伍,依旧带队前行。

两旁山林鸦雀无声,赶路的骏马都似感到不安。

其他人也皆感觉到了些什么,趋马继续赶路的时候,手握长刀浑身肌肉紧绷,目光扫向四周无不戒备。

整个赶路的队伍几乎瞬间都安静下来,浓浓的危机感笼罩在每个人心头。

时文修看着面色沉重的葛大瓦他们,手不由的摸向了藏在车内暗匣里的长盒。

鲁海靠近窗牖,压低声迅速说:“情况好似不对,小时你提前准备,待会若有万一,你赶紧带物先走。”

时文修二话不说,第一时间就将盒子从匣子里拿出,放在包袱里包好。尽管手指发抖,还是死死将包袱系在胸前。

这是黄副首领早就定下的策略。

遇到不可控局面时,她要护送着物件先走,其他人则拼死护她突出重围。

鲁海既这么说,那就代表,此刻便是最艰险的不可控局面。

恐惧,惊怖,担心,悲恸,等情绪几乎瞬息将她湮没。

可她不能任这些情绪发酵,只能兀自忍耐压着,因为她可能是带走物件的唯一希望。

她又看向窗牖外,压根不敢去想他们的拼死,只是抖着唇嘱咐:“你们,千万保重……”

话音刚落,无数冷箭突然自两侧齐发。

闷哼与哀嚎声在外响起的时候,一伙蒙面黑衣人冲了过来,二话不说就来砍杀。车外头,马嘶声,怒吼声,喊杀声,刹那响彻云际。

抱着怀里木盒仰面倒在马车里的时文修,还在为刚才擦过她头皮那寒箭而心脏狂跳之际,就猛听见自外头传来黄副首领的大吼声:“带物走!!”

走,是谁走,不言而喻。

这是对她的命令。也是她的使命。

令入耳的第一时间,她就一骨碌爬起来,抱着怀里物件直接冲出了马车。

“走!快走!!”

鲁海牵了马来,不由分说将她提到马上。

他满脸的血,身上也是血,不知是别人还是他的。

黑衣人见她抱物出来,无不闻腥而至。

鲁海回身猛砍一人,嘶吼:“快走!”

时文修不去看地上躺着的尸体面目,也不去看鲁海皮肉翻滚的后背,她只看前方,只敢看前方。扬鞭狠甩,她用尽平生力嘶吼:“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