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眼前的奶奶老了许多,时光并没有优待她,而似将她摧残得饱经沧桑,再也不复昔日的峥嵘神采。

而奶奶却拉着她,一个劲地让她坐。

“浓浓回来了?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让奶奶看看你,好好看看我们浓浓。”

她越发苍老的手紧握着许意浓的手,然后再捧起她的脸,轻轻抚摸,从眉毛到下巴。

“怎么瘦了啊?”奶奶蹙着眉头心疼地问,一双眼睛明明是盯着她的,却似空洞无神,毫无光彩。

许意浓心摇摇一坠,神色也随之一暗,她任由奶奶继续摸着自己的眉骨,默而腾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再晃了晃。

奶奶继续着手上的动作,对此并没有任何反应。

泪水毫无预兆地掉落,她震愕到心脏骤缩,褶皱遍横,接着一颗心疼得七零八碎,整个人难以喘气,她看向王骁歧,喃喃语结,“奶奶,奶奶眼睛怎么,怎么……?”

他立在她身后,声音和眉目一样深沉,“白内障,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期,现在只剩光感。”

他的话宛如凉风袭至,让她顿感彻身清寒,泪水轰然决堤,簌簌滴落在了奶奶手背上。

奶奶立即嗔怪他,“你啊你,说这些干什么?本来就上了年纪,眼睛早不行了。”又给她擦拭眼泪,她指尖跟从前一样温热,“没事没事,奶奶眼睛本来就不好的,以前不是还老让你给我穿针引线来着?”

许意浓凝噎难言,心绪难平,奶奶还在哄她,“不哭了不哭了。”把她再拉近些,捧起她脸轻柔摩挲着,“歧歧说你在国外搞科研项目,签了保密协议,没结束就不能回来,我起先以为也就两三年,谁知道这项目一搞搞了五年呐?外国人怎么这么能折腾人呢?我们一个肉嘟嘟的小姑娘出去,回来都只剩了皮包骨头。”奶奶说着声音也哽咽了起来。

她这样,许意浓更难受了,她看了王骁歧一眼,抹开眼泪沙着嗓顺着她说,“项目已经结束了,现在可以回来了。”

“还走吗?”

奶奶小心翼翼的姿态让许意浓视线再次模糊,她反握住奶奶布满皱纹的手,“不走了,再也不走了。”

奶奶眼中泛光,“好,好,不走就好,可算是回来了,你俩苦尽甘来,总算能待在一块儿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好好过。”

眼眶里蓄着的泪无可自抑地再次滑落,有的淌在脸颊,有的挂在鼻尖,那是一种突如其来的仓惶与狼狈感,纵使她这几年独自在外早已百炼成钢,却终抵不过奶奶的几句真情实意。

原来奶奶并不知道他们早就分开了,这五年里的点点滴滴她都一无所知,竟一直在等她回来,可物是人非事事休,不仅是他们,还有曾经的种种都历经世变,大不一样了。

她张了张口,想告诉奶奶真相却又无所适从,平日里的大咧在此刻都化为乌有,唯剩不敢直面的胆怯。

“一个人在外面这么多年,挺难的吧?”奶奶又揉揉她的发问。

许意浓心里五味杂陈,她吸着鼻子,带着低重的鼻音,“还好的。”

“你呀,跟歧歧一样,总是报喜不报忧的,我知道一定很不容易的。”奶奶又拍拍她,“苦了你啊孩子,现在回来了,在哪儿工作啊?”

许意浓告诉她,“A市。”

奶奶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了,这个时候她的眼睛才像恢复了一点光彩似的,“那好,那好,跟歧歧在一个城市啊。”止不住地叹,“哎呀,真好,真好,你们还是在一起的好。”

许意浓眼底黯然,酸涩不已。

她不知道这个善意的谎言尚能维持多久。

这一夜重聚,几乎都是奶奶在询问她,她知道这五年奶奶是想她想得狠了,短暂的时间里她们仿佛有些说不完的话。

可还是被突来的护士给终断了。

“四号床,快八点半了,家属探访时间结束了啊。”她踏进房间,一脸严肃,正是先前前台那个。

但许意浓觉得自己还没跟奶奶说上几句话,她尝试跟她商量,“能不能再通融一会儿时间?”

护士一听脸一拉,“不行,刚刚放你们进来的时候就说了八点半结束探访,原则上晚上是不能进来的,已经算给你们宽限了。”又敲敲自己腕间的手表,“看看这都几点了,你们不能没有时间观念的啊。”

许意浓还想争取,被王骁歧抢下,“好的,我们知道了,马上就走。”

护士站门口催促,“快点啊,其他老人们都要睡觉的,以后你们能白天来就白天来。”

奶奶闻言忙松开手,“你们快回吧,快回吧,时候也不早了。”

许意浓不舍,她再看看四处的环境,胸口一钝,“奶奶,这里,这里人,对您好吗?”

奶奶点头,“好的,我挺好的。”怕她不信还撸起袖子给她看看,“你看,我这结实的,比在C市的时候还胖些呢。”她继续宽慰她,“这人呐,年纪大了,子女又忙可不能成为他们的负担,是我自己提出来要进养护院的,这儿真的挺好的,平常跟大家伙儿聊聊天,天气好的时候到院子里去晒晒太阳,我这老太婆除了眼睛不灵光,其他都好的很的,比其他人都扛实。”

许意浓眼睛仍胀痛不停,光看护士的态度她不大相信奶奶的话。

奶奶似察觉到了,又劝她,“乖啊,奶奶真的过得很好。”再让王骁歧过来,“歧歧,你来,快带浓浓回去,听话。”

王骁歧靠过来,又握了握奶奶的手,“奶奶,那我们,先走了。”

奶奶将他的手一把抓住跟许意浓的手覆在一起,“对喽,都乖乖的听奶奶话,先回去,下次再来看奶奶。”她把他们的手紧紧搭在一起,“这么多年都撑过来了,不容易,以后啊,你俩在一起把这日子过好,你们好奶奶就开心。”

许意浓手上附着他的体温,是熟悉的却又是陌生的,她其实是想第一时间抽躲开的,碍于奶奶的手也在,她怕被发现什么只得继续把戏演下去,任由那温度把自己的整只手都包围,等奶奶的手一松开,两人都默契地抽回自己的手,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般继续跟奶奶道别。

再有不舍终究还是走了,走廊上静得只剩他们的脚步声,许意浓一直跟在王骁歧身后,沉吟许久。

走出养护院,外面夜色如墨,王骁歧蓦然驻足,视线不知落向何处,只有声音如头顶如幕的黑夜般空旷荡然,“奶奶年纪大了,眼睛不好后我怕她再受刺激,一直没有告诉她我们的事。”

他在向她解释,许意浓望着他坚挺的背影,却无心追究这件事,而是嗓音晦涩地开口,“奶奶什么时候进的养护院?”

王骁歧拿出手机叫出租车,再从衣袋里摸出烟和火机,“你走之后的第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