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在字字泣血的陈述前,都民灿久久凝视着自己满眼不敢置信的徒弟,心满意足地笑出了声。

“你很生气吗,江警官?为了这种事?我觉得没有这个必要。我一直不太忍心告诉你,你的道德感有时候确实太夸张了一点。人还是要提早为自己做打算才行啊。”

——也正是在这一刻,江彧终于看清。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是都民灿。

真的是六年前失踪的他的老师,这不是什么拙劣的谎言,也不是什么荒诞的巧合。

这就是事实。

FSA的覆灭,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由政客们操纵着的棋局。

从头到尾。

从头到尾……

食指重重扣下扳机,江彧的嘴唇咬出一丝血迹,火舌喷吐而出。

两枚子弹高速旋转着切开气流。弹道从都民灿的脸颊边划过,在墙上形成了焦黑的弹孔。

“你为什么杀了她们?”江彧恼怒地瞪着他,“回答我,为什么杀了那些女孩。你也和金佑喆一样,脑袋出什么问题了吗?”

“别把我和那家伙相提并论,江警官。他确实脑子有病。但我呢,我纯粹是因为,你们惹毛了我重要的老板,导致我不得不在你们和他之间做出了选择,结果显而易见。”都民灿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笑道,“我的小学徒,枪法有待提高啊……”

他的下一句话没能说完。

耳边忽然响起一阵诡异隆隆声。

都民灿疑惑地寻找声源的第一时间,这个作战经验丰富的家伙像意识到什么一样,猛然后撤。

一道急速的水流贴着他刚才站的方向喷涌,巨大的水压裹挟着金属残片,直接撕破皮肉,令都民灿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

他这才明白过来,江彧刚才几枪的主要目的都不是自己的颈动脉,而是距离最近的消防栓。

阀门被击碎后,霎时间喷涌出大量阻碍视野的流水。

与此同时,火车站的安全警报拉响。

四下的灯光忽然开始变暗,坍缩成了一片阴冷的红光。

江彧握着枪不偏不倚地指向高大的男人。

他缓慢调整着紊乱的呼吸,安静地等待视网膜适应昏暗。

他不敢乱动,生怕脚下一个动作,战场上的老手瞬时捕捉到自己,继而一枪粉碎自己的脑袋。

都民灿的想法截然不同。他抓着裘世焕朝后退了半步,避免衬衣被水流完全打湿。

“事情真是越闹越大了啊。嗯,我的小学徒勇气可嘉,值得夸奖。”

快速的俯身肘击忽然袭向男人的腹部。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都民灿下意识拉开距离后,以极快的速度再度发难。

“你想跑到哪儿去?啰嗦的大叔。让我在你的胸口开个窟窿,我会把你血花四溅的模样印在心底。”

裘世焕一个手刀斩在对方手腕,赶在下一步动作前,从都民灿稍稍松懈的手指间夺下手枪。他连眼睛都不眨,对准都民灿的胸膛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撞针咔擦一声空响。

“杀我也不必那么心急嘛。”都民灿笑嘻嘻地按下他手里的枪,“看来你不会对他失望了,小少爷。即使你们之间发生的那些事他都不记得,他也依然喜欢你。看看,一张漂亮的脸给你带来了多少好运。”

裘世焕不悦地看着没有子弹的枪,随即眉头一拧,举起枪托朝都民灿的鼻梁砸去。

都民灿笑了一声,轻而易举地躲了开来。

“小少爷。”湿透的大手再度将少年拎到身边,他按住对方的肩膀,低声道,“这次,我就信守承诺放你们一马。但有一个条件,别让你的江警官调查的太深入。要是再继续下去,我也爱莫能助。”

裘世焕嘲弄地瞧着他,笑了起来。

“运气真好啊。要不然,我还得处理你喷到我头发上的脑浆。”

都民灿无所谓地抬起头。

接下来的感叹是说给江彧听的,因此,他扬高了音量。

“——给你吧。”他说,“反正这个孩子,已经没有未来了。”

高山般耸立的身影继而消失在弥散开来的水雾中。

随之而来的不再是夺命的枪击,而是被迎面推来的少年。

都民灿离开前的那一句,好像忽然之间摧垮了什么。江彧紧紧地抱住趔趄到眼前的人形,将面孔埋在对方的肩颈处,仿佛能嗅到那种在流水间也不曾减淡的皂香,还有那阵令他鼻腔发酸的血腥气。

这是他的人,是唯有他才能亲吻的嘴唇,触碰的发丝与独享的脸颊。

江彧拼命压抑着身体深处某种躁动不安的欲望,他像标记领地的雄性动物一般,一下又一下啃咬着对方柔软的耳朵,又像犯了烟瘾,埋在裘世焕的颈窝大口呼吸着气味,几近崩溃的神智变得越发泥泞。

两个湿透的影子靠在一起。

胸膛相贴,一绺棕色的湿发淌着一道细密的水痕,从唇角滑落。

江彧的手指几乎陷进上臂的肌肉,连骨节都捏得发白。

“大叔,你不开心吗?是不是周围太吵啦?我去把他们处理掉吧。”

裘世焕伸手按向江彧的心跳,不解地发出疑问。

“不是的。”江彧没有听见他的问题,只是静静抱住怀中火热的身躯,近乎啜泣地低喃着,“不是的。别听他瞎说,别听……”

“大叔?”

“——你才十八岁,怎么会没有未来呢?”

***

换上久屋送来的干净衣服后,江彧拒绝了对方捎带一程的请求。

他选择从火车站徒步往回走,这段路一共走了将近三小时,脚底几乎磨出水泡。但江彧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听着裘世焕的抱怨,等小朋友实在忍受不住才推开咖啡店的门,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歇下。

“大叔,为什么不和我说话?”裘世焕咬着吸管,慢悠悠地喝着一杯焦糖玛奇朵。桌下的双腿前后摆动,凳子吱呀吱呀地叫唤起来,“我的脚好痛哦,接下去我们坐车吧?”

江彧拿起桌上的烟灰缸,摆到自己跟前。跷起一条腿,无声地抽着剩下的烟蒂。

“大叔,大叔,为什么不理我?”裘世焕刻意将咖啡吸得很大声,甚至将手伸到江彧眼前企图引起对方的注意,“我没有杀人,也没有威胁别人。因为我今天被坏人绑架了,大叔不应该安慰我吗?”

“世焕,瓦伦差点死了。”

裘世焕茫然地眨眨眼。

“瓦伦是谁啊?”

“我们之前在海港遇见的女孩,和我们在事务所待过一段时间。”他补充道,“也是你在火车站差点掐死的人。”

“啊,是给我糖吃的阿姨。”裘世焕高兴地笑了,这孩子的笑容像一只跑跑跳跳的小麻雀般阳光又迷人,“阿姨之前给我的糖很好吃,所以我很喜欢她。”

“那你为什么会掐她的脖子呢?世焕,你差点杀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