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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欧娜继续赶路——这回放慢了速度,时不时瞥一眼星星来确定方向。她刚才还依赖雷托来确认方向,而现在已经靠自己认路了。他感觉到她谨慎的思维底下有一股骚动,他知道某些东西开始浮现了。正如沙漠人总是死心塌地地忠于旅伴,她的心里也生出了这种苗头。

我们知道,他想,假如跟旅伴走散,你会迷失在沙丘与岩石之间。单枪匹马走在沙漠里的人必死无疑。只有沙虫能在这里独自生存。

他远远地落在后面,不让自己行进时发出的沙粒摩擦声太过刺耳。他的人类分身必须在她心里占上风。他指望她的忠诚能起到作用。然而赛欧娜是暴脾气,胸中总憋着一团怒火——比他考验过的任何人都更叛逆。

雷托一面在她身后滑行,一面回顾育种计划,盘算着万一她通不过考验该采取怎样的替代方案。

夜越来越深,赛欧娜越走越慢。一号月亮已悬在头顶,二号月亮也高挂在地平线上方,她停下来歇歇脚,吃点东西。

雷托很乐意歇一会儿。与沙粒摩擦久了,沙虫分身会渐渐抬头,他身体周围充斥着因体温调节而释放的化学气体。“氧气增压器”正在稳定排放,他强烈感觉到体内活动着的蛋白质“工厂”和氨基酸资源,沙虫分身要靠它们来维持与人类细胞即母体之间的关系。沙漠加快了他的最终变形。

赛欧娜所站的位置接近一座星状沙丘的顶部。“你真的吃沙子吗?”他靠近时她问道。

“真的。”

她极目四望,地平线上月华如霜。“我们为什么不带上信号设备?”

“我希望你理解身外之物的意义。”

她朝他转过头。他脸上感觉到她的气息。她有太多水分散失到干燥的空气中了,却仍未想起莫尼奥的警告。这将是一场痛苦的教训,毫无疑问。

“我根本不理解你。”她说。

“但你的使命就是要做到这一点。”

“是吗?”

“否则你用什么来交换我给予你的东西呢?”

“你给了我什么?”这句话出口时带着满腔怨恨,还有一丝干粮里的香料味。

“我给了你单独和我共度这段时光的机会,你却毫不在乎。你把机会浪费掉了。”

“身外之物有什么说道?”她问。

他听到她的嗓音里已露出疲态,缺水的信号开始在她体内发出嘶吼。

“他们在古代活出了真性情,那些弗雷曼人。”他说,“他们的审美眼光仅限于有用的东西。我从来没碰上过一个贪婪的弗雷曼人。”

“这说明什么?”

“古代人带进沙漠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必需品,别的什么也不带。而你的生活总也摆脱不了身外之物,赛欧娜,否则你不会提到信号设备。”

“为什么信号设备不是必需品?”

“信号设备什么也教不了你。”

他从她身边绕过,沿指极星所示方向前行。“来,让这黑夜给我们指引。”

她紧走几步,跟“风帽脸”齐头并进。“要是我不听你那该死的说教会怎么样?”

“你也许会死。”他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他身旁,偶尔瞟他一眼,对沙虫身体视而不见,目光只落在他尚存的人类特征上。过了一段时间,她开口道:“鱼言士说,我是按照你的配种指令生育出来的。”

“没错。”

“她们说你一直在做跟踪记录,你命令厄崔迪人配种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也没错。”

“这么说《口述史》是对的。”

“我想你对《口述史》是深信不疑的吧?”

她自顾自继续发问:“要是你下令配种的对象不同意这档子事怎么办?”

“我给予他们充分的行动自由,只要按我的指令完成生育就行。”

“指令?”她怒气冲冲地问。

“是的。”

“你不能爬进每一间卧室,也不能每时每刻盯着每一个人的生活!你怎么知道别人是不是服从你的指令?”

“我知道。”

“那你就该知道我不会服从你的!”

“你渴吗,赛欧娜?”

她一愣。“什么?”

“口渴的人会谈论水,而不是性。”

她仍然没有封好面罩。他想:厄崔迪人总是热血沸腾,甚至不惜牺牲理性。

不到两小时,他们下坡出了沙丘区,来到一片疾风劲吹的砾石平原。雷托继续前进,赛欧娜不离他身旁。她时不时瞧一眼指极星。现在两颗月亮都低垂在地平线上方,每一块巨石都拖着两条长长的影子。

雷托发现,这类地形有时爬行起来比沙漠要舒服。硬石的导热性强于沙粒。他可以平贴在石头上,缓一缓体内“工厂”的加工速度。砾石,甚至大块岩石,都对他没有妨碍。

赛欧娜就有麻烦了,好几次差点崴了脚。

这片平原对于没走惯的人是个大考验,雷托想。视野贴近地面时,他们只能看见广袤的虚空,在月光下尤显诡异——远处是一座座沙丘,不管他们怎么走,这距离似乎始终不变——这里唯有永无止歇的风、散落的石块,和头顶上不通人性的星辰,除此之外别无一物。这是沙漠中的沙漠。

“弗雷曼音乐里那种永恒的孤寂就来自这里,”他说,“而不是来自沙丘。到了这里你才真正体会到,假使有流水的声音,假使这无尽的狂风能减弱威力,即便只减弱一点点,那也无异于天堂了。”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她还是没有拉起面罩。雷托开始绝望了。

天亮时两人已经在平原上走了很远。

雷托停在三块堆作一堆的超大圆石旁,其中一块甚至比他还高。赛欧娜在他身上靠了一会儿,这个动作令他又燃起了几分希望。她后背一顶离开他,朝最高的那块石头攀爬上去。他看到她出现在圆石顶上,专注地向远方眺望起来。

雷托连看都不用看就知道她的视野里有什么:地平线上风沙如雾,将初升的太阳模糊成一团光晕;剩下的就只有平原和大风。

他身下的岩石带着沙漠清晨的寒意。低温下空气要干燥得多,他感觉很惬意。要不是赛欧娜,他会继续赶路,但赛欧娜明显筋疲力尽了。她从圆石上下来后又靠在他身上,过了近一分钟他才发现她在竖耳倾听。

“你在听什么?”他问。

她懒懒地答道:“你里面在咕隆咕隆叫。”

“这把火永远熄不了。”

这句话提起了她的兴致。她顶了一下,从旁边绕到正面直视他的面孔。“火?”

“每个活物体内都有一把火,有些烧得慢,有些烧得快。我这把火就比大多数人要旺。”

她在寒风中搂住自己。“那你在这儿不觉得冷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