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织田作之助做完笔录出来的时候,在警署的院子里见到了那个他顺手救下来的小女孩。

个子只有一米多点的小女孩蹲在门口的台阶边,小脑袋靠在膝盖上,左手拿着盒橙汁,吸溜吸溜地喝着,右手拿着根小树枝,正在地上划拉着什么,在她的边上,那个白发的男孩也以同样的姿势喝着橙汁,一边看着小女孩在地上画的东西,一边和她说着什么。

——b、u、r、y

细细的一截树枝在泥土里歪歪扭扭地写出了一个单词,奈奈子顶着一张用没有表情的小脸,像是个机械音一样,语调毫无起伏地念道:“Bury……吸溜吸溜。”

“Bury!”蹲在她边上的果戈里也跟着念,语调微扬,他吸了一口橙汁,继而扭头对咬着吸管的奈奈子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英文单词翻译成中文再翻译成日语解释,奈奈子想了一会儿,才慢吞吞地说道:“把一个东西,埋起来,或者是,盖着藏起来。”

她说完,顿了一下,又想了想这个单词的延伸意思:“……还有,人死之后,把他埋起来,就是‘安葬’的意思。”

“活的人不能用这个词埋起来吗?”果戈里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

“那个是犯罪。”奈奈子表情毫无波澜地回答他。

果戈里用恍然大悟的一样的语气“喔~”了一声,继而立刻又问道:“所以是可以用咯?”

这个问题奈奈子也没有学过,她板着小脸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根据“bury”这个词的基本含义来看,应该是可以的,因此她点了点小脑袋,“嗯”了一声,然后继续往下说。

“还有,一个人死掉了,把他埋藏起来,就是‘失去了这个人’的意思。”她一板一眼地对果戈里解释道,“所以还有‘失去什么人’的意思。”

“明明是‘埋藏’了起来,为什么会是‘失去’了这个人?”果戈里看着地上写着的这个单词,口中吐出询问的句子,但脸上却是轻快的微笑,“埋进了泥土里、藏了起来,难道不是就永远地拥有了这个人了吗?”

“因为埋进泥土里就死掉了。”奈奈子回答他。

“死掉了就不能拥有这个人了么?”果戈里追问道。

奈奈子挠了挠小脑袋,不知道【灵魂】和【骨灰】的日语该怎么说,她想了半天,最后对果戈里说道:“死掉的话,这个人就不在了,只剩下灰尘了。”

【骨灰】和【灰尘】,四舍五入应该也差不太多吧,反正最后都是融进了泥土里。

“死掉就会离开吗?”果戈里说道,他的语速慢了下来,轻飘飘得像是天上的浮云,“那死掉的那个人,会到哪里去了呢?”

想了想自己的猝死经验,奈奈子对他说道:“去别的什么地方了。”

“什么地方?”果戈里歪了歪脑袋,垂着身后的小辫子也跟着晃了晃。

奈奈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毕竟她总不能说是“穿越去异世界了”,于是她思考了一下,开始胡说八道:“……去、神明让他去的地方。”

“那会是他想去的地方吗?”果戈里偏过脸看着她,金色的眼眸弯起了一个明显的弧度。

奈奈子摇头:“神明让他去哪里、他就要去哪里。”

反正不会是想穿哪就穿哪,不然她现在就是世界首富了。

“Даже если ты умрешь, ты не будешь свободен.”果戈里说了一句她听不懂的话,半垂着眼眸,看着地上的那个单词,又像是咏叹诗句一样,慢悠悠地说道,“……神明真是讨厌的家伙啊。”

完全不明白果戈里到底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了防止他继续问什么自己已经编不出回答的问题,吸着橙汁的奈奈子伸出了小短手,用小树枝把地上的那个【bury】给抹掉了,然后歪七扭八地写上了一个新的单词。

一旁听见了他们全部对话的织田作之助:“……”

现在的小孩已经开始思考这样深奥的问题了吗?

并不打算在警局久留,织田作之助正想要离开,就见警署外的马路边停下了一辆计程车,车上下来了两个少年,看起来年纪都不大,大约也只有十七八岁的样子,一个带着细框眼镜、神色老成,另一个则显得更为散漫随性许多,连衬衫的领带都系得松松垮垮,是个有点娃娃脸的小个子少年——不,似乎应该是个“青年”。

因为刚刚还蹲在院子里划拉地面的小女孩,在见到他们进来后,就丢下了手里的树枝,朝小个子的青年跑了过去,朝对方叫了一句“爸爸”,白发的小男孩也跟着跑了过去,然后被青年敲了个脑瓜。

牵起笨蛋女儿的小手,乱步若有所觉地抬起了头,看向了织田作之助的方向,对上了红发青年看不出情绪的眼神。

狭长的眼眸微微眯起,乱步盯着织田作之助看了一会儿,翠绿色的瞳孔里闪烁过了某种织田作之助没能理解的意味。

“是你啊。”乱步突然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莫名的了然和轻松,像是在对着某个很久不见的旧识打招呼,但是织田作之助并没有想起自己在哪里见过对方。

他正想询问对方“我们有在哪里见过吗?”,就注意到青年的视线忽然微微向下移动了些许。

那双翠色的瞳孔转了转,在他的身上打量了一下,最后停在了他的外套右侧,虽然青年的站姿和语气都十分散漫,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感觉,好像对什么都丝毫不上心,但在被他的目光打量着的时候,织田作之助却从心里生出了一种仿佛完全被对方看穿了一样的感觉。

青年的眼睛注视着他的外套,锐利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长外套,看见布料里头的东西。

想到这里,织田作之助的思绪一顿。

在他的外套右侧,里面藏着的东西,正是那本他从机车男人身上找到的黑账簿。

——这个青年发现了这件事吗?

他的肌肉顿时绷紧了起来。这里是警局,虽然说脱身对他而言不是难事,但事情闹大的话,警方必然会对典当行进行调查,那样的话,典当行就相当于是完全废了,日后不可能再在私底下经营洗黑钱的生意,也就无法起到情报搜集的作用了。

但是青年在盯着他的外套看了一会儿后,却什么都没说,就收回了目光,然后“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了厌恶的神色——并非是那种带着恶意的厌恶,更像是小孩子面对着自己不爱吃的蔬菜时所露出的神情,一种打心底里的不喜,让人觉得幼稚又任性。

“我说你啊——”

乱步抬起右手,指着织田作之助开口道,这是一个十分没有礼貌的动作,如果是一般人做出这个动作,必然会让对方觉得他是在故意挑衅,但乱步却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单纯的“不知道礼貌”、“十分任性”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