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不要脸!

没有人笑。

大家都笑不出来。

特别是苏文龙和苏岱爷孙俩,几乎有种令人窒息的尴尬感。

“爸……”苏岱挤到苏志敏身边,小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苏岱没敢告诉苏志敏爷爷拜师学字的事情,他怕父亲会打断他的腿。当然,他阻止爷爷拜师,爷爷也会打断他的腿……

刚才父亲的秘书李雄打来电话询问情况时,他也刻意隐瞒了。

告诉一个外人自己的爷爷国内赫赫名的书法大师拜了一个学生做老师这样的事情让他觉得很羞耻……

“什么情况?”苏志敏沉声问道。

他久经会场,以前只要是他说话,不管说了什么笑话,大家都会笑哈哈。

今天他自以为那句话还是挺好笑的,既严肃又活泼,既表达了自己想让父亲收下敖夜这个弟子的心愿,又不显得太过僵硬以势压人……

结果气氛就凝固成这个样子。

特别是看到好几个小崽子憋红了脸想笑而不敢笑的模样,他就知道坏事了。

“爷爷没想过要收敖夜当弟子……”苏岱琢磨着怎么样把事情说的更委婉含蓄一些,好让他们苏家三代都能够下得了台。

“可以收。”苏志敏说话的时候,视线已经看向了父亲苏文龙那边。他没办法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讲出收下敖夜的「机心」,但是,那幅征询甚至带着一丝恳求的眼神父亲应该能够看得懂。

他担心父亲苏文龙自恃身份自命不凡不愿意收下敖夜……

“你们父子俩鬼鬼祟祟的在说什么糊话呢?”苏文龙心里也尴尬的要死,但是看到儿子和孙子还在先生老友面前打哑迷,说话吞吞吐吐的,直到现在都没能把一件事情讲明白,气就不打一处来,出声吆喝着说道:“敖夜是我的先生,是我的授业恩师。”

“……”苏志敏。

“……”苏岱。

然后父子俩对视一眼,苏岱对着苏文龙沉重点头。

“……”苏志敏。

“我正在向敖夜先生学习草书……行书方面也大有受益。我这点儿斤两,怎么可能教敖夜先生写字?说出去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苏文龙老爷子倒是没有什么好遮掩的,到了他这样的年纪,有了他这样的身份地位,反而更容易把「脸面」这种东西给抛到一边去了。

苏志敏脸色深沉的看向自己家老爷子,久久的沉默无语。

他们确实和敖夜建立了良好的关系,但是,这关系和自己想象的有些不太一样。

倘若有机会见到那位大领导,他能拍着胸脯一脸骄傲的说「敖夜是家父的先生,正在教他写草书」这样的话吗?

这个世界,太残酷了!

苏文龙知道儿子的心思,摆了摆手,不耐烦地说道:“走走走,去忙你自己的事情去。让我们几个老家伙好好向先生请教请教……难得有这样的机会……”

“是是是,志敏去忙自己的事情吧,不用在这里浪费时间……”

“你一个大校长,每天要忙那么多事情,就不用陪在我们身边了……”

——

苏志敏的脸色终于缓和过来,意味深长地看了敖夜一眼,然后笑哈哈地对苏文龙老爷子说道:“只许你们学习,就不许我也跟着学习学习?你总说好字是粮食,看到一幅好的书法作品比吃一顿山珍海味要舒坦多了……我也跟着你们吃一顿好吃的,改善改善伙食不成?”

看到赶不走儿子,苏文龙老爷子也不在意,视线转移到了敖夜身上,说道:“先生,这《中秋帖》气韵贯通,雄浑奔放,您是不是想要告诉我说,写字重势重气,不重迹……这样方能脱离束缚而生出万千气象?”

“不是。”敖夜说道:“你要是字写得好了,气势就自然出来了……就像我这样。我不求万千气象,但是紫气东来。”

“……”苏志敏觉得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

“先生,这《中秋帖》用笔婉转流动,一气呵成,有「一笔书」之妙……王献之当时写这幅字时是情之所至,还是故意为之?”

敖夜想了想,不无遗憾地说道:“你要是早些问,我就帮你问问……”

“……”苏志敏又觉得自己脸上挨了一巴掌。

“敖夜先生,我也是学草书的,能否指导一二?”

“只有想不想,没有能不能。”

“我运笔时,时常有字连势不连的困惑……”

“可知怀素?”

“我学的正是怀素……”老人一脸激动地说道。

怀素是中国历史上杰出的书法家,他的草书称为「狂草」,用笔圆劲有力,使转如环,奔放流畅,一气呵成,和张旭齐名。后世有「张颠素狂」或「颠张醉素」之称。后世影响极为深远,学草书的六个仿张旭,四个仿怀素。

他与李白、杜甫、苏涣等诗人为友,好饮酒,每当饮酒兴起,不分墙壁、衣物、器皿,任意挥写,时人谓之「醉僧」。

“你学错了。”敖夜说道。

“先生此话何解?”

“先仿怀素的字,再去仿他的「醉」。”敖夜说道:“字没学好,倒是先醉了起来……这是你们这些写草书的通病。”

“……”

老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这不是骂他没学会走就先跑起来了吗?

“敖夜先生……”

苏志敏在旁边看得惊叹不已。

有才华的人,在哪里都得被人给供着。

要是别人敢用这样的语气和这群老头子说话,怕是他们早就跳脚骂娘了……自己也不敢。

可是,偏偏敖夜就那么说了,也那么做了。

冷嘲热讽,尖酸刻薄。时常让人面红耳赤,下不来台。

可是,这些老头子极有求学精神,即使被敖夜的唇枪舌箭给戳得千疮百孔,仍然殷切相问……

因为他们知道,敖夜说的正是他们最致命的问题,每一次回答都是「一语中的」,想要挖掉脓疮就需要最锋利的刀子。

倘若敖夜信口开河,或者狗屁不通,以他们的修为心性,又怎么会有「痛感」呢?

苏文龙不忍心敖夜太过劳累,出声劝阻,说道:“好了好了,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以后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随时来请教我先生。”

“是你的先生,就不是我们的先生了?”

“就是,古人讲究「一字之师」,敖夜先生今天教给我们的可不只是一字之恩……”

“先生请受我一拜……”

“……”

苏文龙觉得这些老家伙们都很不要脸。

幸好自己也不要。

苏文龙看向敖夜,热情说道:“先生晚上可有时间?志敏晚上请我们这群老头子吃饭,我们借花献佛请先生过去一起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