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手(第3/4页)

“没有问题。你不会有任何感觉,因为我们本来就没有真的移动。我们只是在顺着这座时空壶的时间轴运动。事实上,”哈伦循循善诱地说,“在此刻,虽然我们两个人还能互相看到,但其实都不是物质实体。可能有一百个人在用这同一个时空壶,沿着不同的时间方向,以不同的速度运动——如果你要叫它运动的话——大家在时间轴上穿身而过,彼此互不影响。在壶内的时间轴上,普通的宇宙物理规律统统无效!”

库珀微微张开嘴巴,哈伦心里有点不踏实:这孩子正在学时空工程学,这个领域内的知识恐怕比我还多。我还是闭嘴为好,免得让他看我笑话。

他回归沉默,只是严肃地注视着库珀。小伙子的胡子已经疯长了好几个月,现在长髯飘飘,围在嘴巴周围。按照永恒之人的习惯,这副尊容被称为马兰松式,因为根据时空力场的缔造者马兰松教授信实可靠的唯一一张照片(保存得很差而且完全失焦)显示,那位先贤大师就留着这样一脸大胡子。因此,这种造型在永恒之人中颇为流行,不过那些东施效颦的后辈们很少能模仿得像。

库珀的眼睛盯在不断滚动的数字上,它们标示出一个个被穿越的世纪。他问道:“这座时空壶最远能上移到多远的未来?”

“他们没教过你吗?”

“他们极少跟我提时空壶的事。”

哈伦耸耸肩:“永恒时空没有尽头。上移也没有止境。”

“您最远上移到过哪里?”

“这回就是我上移最远的地方了。忒塞尔先生去过五万多世纪。”

“时间之神啊!”

“那也不算什么。有些永恒之人去过15万世纪之后。”

“那里有什么?”

“好像什么都没有,”哈伦愁眉苦脸地说,“生命还有很多种,不过没有人类了。人类不见了。”

“都死了?被消灭干净了?”

“我想这个问题谁都没有答案。”

“我们有办法改变这个结局吗?”

“嗯,从7万世纪以后……”哈伦刚起话头,突然就又掐住,“噢,都是天命。我们换个话题吧。”

如果说在永恒之人中也流传着什么迷信的话,那么就是所谓“隐藏世纪”,即7万世纪至15万世纪中间的那段时间。这个话题几乎没人会提。哈伦全靠与忒塞尔之间的特殊个人关系,手里弄到一点关于那段历史时期的零星知识。在那几千个世纪里,永恒之人无法穿出永恒时空,进入一般时空。

连接永恒时空与一般时空的大门紧紧闭着。为什么?没人知道。

根据忒塞尔透露的一些不经意的表述,哈伦猜测有人试过用现实变革的手段,影响7万世纪以后的历史,但7万世纪之后无法观测,所以也不知道结果如何。

忒塞尔有一天曾笑着说:“总有一天我们会过去的。再说了,7万个世纪够我们忙活了。”

听起来不是很有说服力。

“15万世纪之后,永恒时空变成什么样了?”库珀问道。

哈伦叹了口气。转换话题的努力显然没成功。“没什么。”他说,“时空分区还有,但7万世纪之后的分区里就没有永恒之人进驻了。时空分区一直延续到几百万世纪之后,直到生命全部消亡,太阳变成新星,它依然存在。永恒时空没有尽头。所以它才得名‘永恒’。”

“那时候,太阳真的会变成新星?”

“它肯定会。要不是有它,永恒时空也不会存在。新星爆发的能量正是我们的能量之源。听着,你知道建立时空力场要耗费多少能量吗?当年马兰松建造的第一个力场,只在无穷久远的过去和无穷遥远的未来之间打开了一个不到两秒钟的小口,空间之小最多只能挤下一个火柴头,但是其耗费的能量,则是一座核电站一整天的发电量。为了建造一个头发丝那么细的力场,上移直抵太阳新星,接通辐射能量,就耗费了整整一百年的时间;然后,才有可能建造足以容纳一个人体积的力场。”

库珀叹了口气。“我希望他们能早点让我抓住重点,让我停下那些时空方程和力场工程课,给我讲讲这些有意思的东西。如果我现在生活在马兰松的年代……”

“那你大概什么都学不到。他生在24世纪,不过永恒时空直到27世纪才建造起来。发明力场跟建造永恒时空是两码事,你瞧,24世纪的其他所有人都完全不明白,马兰松的发明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超越了他的时代,对吗?”

“简直太超前了。他不只是发明了时空力场,而且还描述了它基本的发展方向,建立了永恒时空的理论基础,预测出它未来的各种要素,除了现实变革之外。他的预测已经非常接近……不过我想现在我们已经到了。库珀,你先走。”

他们走出时空壶。

哈伦以前从来没见过高级计算师忒塞尔发火。人们都说他早已超然物外,忘记了自己的故乡世纪是哪里,已经变成永恒时空里没有灵魂的固定零件。人们都说早在许多年之前,他的人类之心已经萎缩坏死,现在支配他身体行动的只是一台便携式计算机,每天被他装在裤兜里走来走去。

忒塞尔对这些流言蜚语都从不辩驳。实际上很多人都觉得他自己也相信这些话。

所以当忒塞尔的怒火如狂风暴雨一般袭来的时候,哈伦脑子里还有空啧啧称奇,原来忒塞尔也会生气。他还琢磨忒塞尔事后冷静下来会不会羞愧难当——便携计算机心脏平时表现上佳,冷静克制,遇上事了还是原形毕露,跟可怜的血肉之躯一样,抵挡不住情绪的冲击。

忒塞尔嗓音苍老嘶哑地说:“时间之神啊!孩子,你是全时理事会成员吗?在这儿你是老大吗?到底是我指挥你还是你指挥我?我们的时空穿梭旅行,现在都归你管了吗?”

每问上几句,他就吼一声“回答我”之类的,不过没等回答,就又抛出一堆更加火上浇油的凶猛问题。

最后他说:“这种妄自越权的事,只要你再敢做一次,我就让你下半辈子都去修水管。听懂了吗?”

哈伦脸色苍白,羞愧不堪地说:“没人事先跟我说过,新手库珀不能进时空壶。”

这些解释完全没能缓解老人的火气。“这种双重否定句能当借口吗,小子?没人事先跟你说,别把他灌醉;没人跟你说,别给他剃光头;也没人跟你说,别把他切成肉串烤了。时间之神啊,小子,别人跟你说过什么,让你怎么对他?”

“让我教他原始时代历史。”

“那就教啊。不要做多余的事。”忒塞尔把烟头丢到地上,用鞋底狠狠踩了几脚,好像那是一生宿敌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