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完整的因果链(第2/4页)

现在他明白了昨晚上忒塞尔门前,那个见习计算师为什么面露笑意。那计算师肯定知道这次专题讨论会的事,心里还以为这个技师因为能在讨论会上面见忒塞尔,兴奋得睡不着觉,专门跑来忒塞尔门前等着,所以才发笑。还真挺好笑的,哈伦心中不禁有些苦涩。

政务官说:“我只是奉命行事,其他的一概不知。”然后他依然带着一点惊讶问,“你一点都没听说吗?”

“时空技师们,”哈伦挖苦道,“都过着穴居生活。”

忒塞尔身边足足坐了五个人!全是高级计算师,资历在35年以上的资深永恒之人。

如果是在六个星期以前,他要是能跟这六位坐在一起,参加这么高规格的午餐会,恐怕会被吓得半死;这六位大佬代表的责任和权力,能把他吓得说不出话来。他们每个人的身高看起来都是他的两倍。

不过现在他们都是他的敌手,或许更糟糕,是他的审判官。他没时间感动,他得想对策。

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他已经了解到诺依落在了他们手上。除非芬吉把昨晚见过哈伦的事上报,否则他们就不会知道。不过在今天白昼的光芒下,他更确信,芬吉绝不可能自曝家丑,把自己被一名时空技师吓破胆的丑事公开出来。

因此,为了能更有效利用这点可能的优势,哈伦最好让对方先动,让对方先开第一枪,挑起战事。

他们看起来也不急。餐桌上食材简约,他们隔着餐桌平静地注视着他,仿佛他是一具四肢张开的有趣标本,被反重力力场托举在半空中。哈伦绝望地以目光回击。

对面的每一个人的名字,他都如雷贯耳;每一个人的三维立体形象,他都在永恒时空基础说明的胶片中见过。这些胶片在永恒时空每一个分区里都同步保存,每一名观测师以上级别的永恒之人都必须学习。

奥古斯特·申纳,秃顶的那位(连眉毛和睫毛都没有),毫无疑问是最让哈伦感兴趣的。首先,他的相貌比较奇异,漆黑深邃的眼眸和光秃秃的眼帘与额头形成鲜明的对比,真人形象比三维图像上更惹眼。其次,申纳和忒赛尔之间一向不和,他早有耳闻。最后,申纳不只是盯着他看而已,而且开始以尖利的嗓音抛出一连串问题。

他那些问题大多数没法回答,比如“你第一次对原始时代感兴趣是什么时候?”或者“你觉得学习有价值吗,小伙子?”

最后他似乎安稳地坐回了座位里。他把自己的记录板小心地放进文件输送槽,纤细的手指握拢在面前。(哈伦注意到,他的手背上也没有一根汗毛。)

申纳说:“有些事情我一直想知道。或许你能给我讲讲。”

哈伦想:好吧,要开始了。

他大声回答:“长官,我尽我所能。”

“永恒时空里有一些人——我不是说所有人,或者很多人”,他扫了一眼忒塞尔疲惫的面容,其他人却微微聚拢过来听,“不过总还是有一些——对时空哲学很感兴趣。或许你能给我讲讲。”

“您是指时空旅行悖论吗,长官?”

“好吧,如果你想用这么华丽的词汇表达的话,是的。不过当然了,不只如此。还有现实的本质问题,现实变革的宏观能量守恒问题,诸如此类。现在我们这些人身处永恒时空,早已知道了时间旅行的奥秘,不会受到这些问题的困扰。但你那些身处原始时代的人们却对时空旅行毫不知情。他们对这些事有什么看法呢?”

忒塞尔的咕哝声从桌子那头飘过来:“又给人下套!”

不过申纳没搭理他,继续问道:“你能回答我的问题吗,技师?”

哈伦答道:“原始时代的人,实际上对时间旅行没什么想法,计算师。”

“觉得时间旅行不可能吗,嗯?”

“我想是这样的。”

“连一点可能性都没猜想过吗?”

“哦,这么说的话,”哈伦不太确定地说,“我相信在一些地摊文学作品中,会有某种程度的猜想。我对这个领域不太熟悉,不过我相信有个主题常常会出现,就是某人会回到过去,杀死自己少年时代的祖父。”

申纳看起来非常满意。“妙!太妙了!如果我们事先假定现实是一成不变的,最起码这个故事就表达了时间旅行的基本悖论,对吗?我敢肯定,你那些原始人,从来就把现实当作恒定不变的。我说得对吗?”

哈伦没有立刻回答。他看不出来这段谈话的目的何在,也不知道申纳的真实动机是什么,这让他有点焦灼。他说道:“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回答您这个问题,长官。我相信,那些人曾经提出过许多猜想,或许包括了现实演化路径可调整,或者平行时空的概念。我没有把握。”

申纳脸色一沉。“我肯定你搞错了。你肯定是被自己学到的现代知识所干扰,最后脑子也糊涂了。不会的,没有时间旅行的实际经验,现实的可变性绝对不会出现在人类的脑海中。比如说,为什么现实会有惯性呢?我们都知道它的确有。对现实发展作出调整的变革行为,必须在程度上达到一定的量级,变革才会真正被触发。即便如此,变革后的现实在演进过程中总还带有一种回归原始路径的倾向。

“比如说,假使575世纪发生了一次变革。现实发展的路径差异度会越来越大,直到某个时间点,比如600世纪。过了这个点,偏差幅度会逐渐减小,直到另一个点,比如650世纪。从这个点以后,前后两个现实不再有任何差异。我们都知道事情就是如此,但我们当中谁知道原因是什么呢?直觉告诉我们,任何现实变革只会让现实演进的路径越走越远,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无限偏离,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换个角度来说。我一向听人说,时空技师哈伦是个天才,可以在任何形势下找出最小必要变革的节点。我敢打赌,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如何作出判断和选择的。

“想想原始时代的人们有多么可怜无助。他们不理解现实的真实面目,所以才会担心某个家伙回到过去杀掉自己的祖父。我们换个更简单、也更可能发生的事件吧,假设一个人回到过去,遇到自己……”

哈伦高声问道:“一个人遇到自己会怎么样?”

哈伦打断一名计算师的话,是非常失礼的行为。他的音量、语调使得这种冒失的行为更加不成体统,所有人的谴责目光都转到他身上。

申纳冷哼一声,恢复了训练有素的刻意的礼貌声调。他回到了自己被中断的话题,同时又避免直接回答那个粗鲁的问题:“这样的现象可以分为以下四种情况。我们可以将物理时间上比较靠前的那个他,称为A;物理时间靠后的他,称为B。第一种情况,A和B谁也没发现对方,或者没有做任何可以明显影响到对方的行动。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其实并没有真正的相遇,后果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