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法斯陀夫之二(第4/7页)

“你说她喜欢你的时候,那句‘至少在’显然没讲完。所以说,后来她就不再喜欢你了。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长大之后,希望能拥有自己的宅邸,这是很自然的。”

“而你不想让她独立?”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当然希望她独立。你一直在假设我是个怪物,贝莱先生。”

“那么我可否假设,一旦到了能够自立门户的年龄,她对你的感情自然比不上当初依偎在你身边、吃你喝你的时候那么深厚了?”

“并没有那么简单,事实上还相当复杂。你可知道……”他似乎难以启口,“她曾向我献身,而我拒绝了她。”

“她曾向你献身?”贝莱惊讶不已。

“这点倒是顺理成章。”法斯陀夫随口说道,“我是她最熟悉的人,我教导她性知识,鼓励她尝试,还带她参加‘厄俄斯爱神祭’,总之这方面我不遗余力。其实这是意料中的事情,是我自己太笨才没料到,以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

“但这不是乱伦吗?”

法斯陀夫说:“乱伦?喔,我懂了,那是地球上的观念。在奥罗拉根本没这回事,贝莱先生,没有几个奥罗拉人知道自己的近亲是谁。当你打算结婚并申请生育时,自然要作亲缘调查,可是这跟日常性行为又有什么关系呢?不,刚好相反,我拒绝了我女儿才是有违常理的事。”他脸红了——那双大耳朵红得尤其厉害。

“幸好你拒绝了。”贝莱喃喃道。

“但我这么做,并没有什么好的理由——至少没有任何能向瓦西莉娅解释的理由。我竟然不能防患于未然,真是罪无可赦。她是那么年轻、那么没经验,如果我能预先想到这件事,就能设法找个合理的借口来婉拒她,以免伤害她的心灵,令她受到可怕的羞辱。所以我实在是羞愧不已,我自告奋勇养大了一个小女孩,结果一不小心,就害她有了一段这么不愉快的经验。我本来还以为,我们可以继续维持父女关系,或者朋友的关系,可是她并未就此放弃。而我每拒绝她一回——不论我做得如何委婉——两人的关系便恶化几分。”

“终于——”

“终于,她提出要有自己宅邸的要求。起初我持反对立场,并非因为我不想支持她,而是我希望在她离开之前,设法将我们的关系恢复到原本那般亲密。但无论我做什么,一律徒劳无功。或许,这是我一生中最辛苦的一段时间。最后,她表明了要离开这个家,而且态度相当决绝,我就再也留不住她了。当时,她已经是学有专精的机器人学家——我很高兴她并未因为讨厌我而放弃这个志业——因此她有能力建造自己的宅邸,完全不需要我的协助。事实上,她真的这么做了,打从那时候起,我们父女就几乎没有再联络过。”

贝莱说:“法斯陀夫博士,她既然并未放弃机器人学,就有可能并不觉得真正和你疏远了。”

“和我毫无关系。那是她最得心应手也最有兴趣的工作。这点我很清楚,因为起初我的想法和你一样,我提出好些合作的提议,可是都石沉大海。”

“你想念她吗,法斯陀夫博士?”

“贝莱先生,我当然想念她——这就是万万不该自己抚养小孩的教训。你会注入一种非理性的冲动,一种重生的渴望,而那个幼小心灵便会因此对你产生最强烈的爱意,最后导致你自食恶果——这孩子很可能想把她的第一次献给你,你却不得不拒绝,于是在她心中永远留下一道伤疤。此外还有另一个恶果,就是当她离去后,你将感到一种全然非理性的遗憾。在此之前,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在此之后也没有了。总之,我和她都经历了不必要的痛苦,而这完全是我的错。”

法斯陀夫随即陷入了沉思,贝莱轻声问道:“这一切又和嘉蒂雅有什么关系呢?”

法斯陀夫猛然惊醒。“喔!我都忘了。嗯,接下来就相当简单了。关于嘉蒂雅的事,我所说的句句属实。我喜欢她,我同情她,我钦佩她的才华。可是,除此之外还有一点,她长得很像瓦西莉娅。当我在超波报道中,第一次看到她从索拉利抵达此地的消息时,便发现了这个巧合。这令我相当惊讶,也令我开始注意她。”他叹了一口气,“后来,当我了解到她和瓦西莉娅一样,也有过性方面的创伤,我就再也忍不住了。如你所见,我安排她住在我的附近,和她成了好朋友,并尽全力帮助她适应这个陌生的世界。”

“所以说,她是你女儿的替代品。”

“对,或多或少,我想你可以这么说,贝莱先生——但是你绝对想不到,最令我高兴的事,是她脑袋里从未冒出向我献身的念头。否则,如果拒绝了她,在我的感觉中,等于再拒绝了瓦西莉娅一次。另一方面,如果由于无法重演那一幕,我便接受了她,那我下半生良心都会受到煎熬——我会觉得,只因为她是我女儿的幻影,我就把一样不肯给自己亲生女儿的东西,轻易给了这个陌生人。无论哪种情况……不过,算了,现在你总该明白,一开始的时候,我为何对你的问题百般闪躲。每次回想起这件事,我就被迫重温一遍生命中的悲剧。”

“你的另一个女儿呢?”

“露曼?”法斯陀夫随口说道,“我从未和她有过任何接触,不过我时不时会听到她的消息。”

“据我了解,她正在竞选公职。”

“地方性选举,她是母星党的候选人。”

“那是什么?”

“母星党吗?他们心目中只有奥罗拉——只有我们这颗星球,你知道吧。他们主张由奥罗拉人领头开拓全银河,其他人尽可能排除在外,尤其是地球人。‘唤醒自身权益’是他们的口号。”

“当然,你不抱持这种观点。”

“当然不,我领导的是人道党,我们相信所有的人类都有共享银河的权利。每当我提到‘我的敌人’,我指的就是母星党。”

“所以说,露曼也是你的敌人之一。”

“其实瓦西莉娅也是。她是‘奥罗拉机器人学研究院’的一员,这个机构是几年前成立的,里面的机器人学家个个把我视为恶魔,不惜一切代价要打倒我。然而,据我所知,我的几位前妻都不关心政治,或许还支持人道党。”他挤出一抹苦笑,“好啦,贝莱先生,你想要问的问题,是不是都问完了?”

自从在太空船上换了奥罗拉服装之后,贝莱就养成一个习惯,双手经常在那条宽松柔滑的奥罗拉式长裤上摸来摸去,试图伸进并不存在的口袋里。这时,他又不知不觉做着这个徒劳的动作,最后照例采取折中之道,将双手交握在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