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医 生(第3/3页)

嘉蒂雅露出鼓舞的笑容。“看到了吗?你的显像技工让我们一直保持联系。”

贝莱和丹尼尔沿着一个斜坡往上走,不过贝莱并不记得之前走过这条路。显然在这座不可思议的巨宅中,任何两个房间之间都存在着许多联系管道,而他只知道一小部分。不过,丹尼尔当然全部了然于胸。

在这段路程中,不论穿过任何一堵墙,嘉蒂雅和她的餐桌始终紧随着他们,只是桌脚有时比地板低一点,有时则高出一些。

贝莱停下脚步,喃喃说道:“我不太适应这种事。”

嘉蒂雅立刻问:“你觉得头晕吗?”

“有一点。”

“那我来告诉你怎么办。干脆叫你的技工把我固定在这里,等你们到了餐厅,一切就绪之后,再让它把我们放在一起。”

丹尼尔说:“我来下命令,以利亚伙伴。”

当他们抵达餐厅时,餐桌已经布置妥当。两盘深褐色的浓汤不但冒着热气,里面还翻滚着好些肉块,此外餐桌正中央摆着好大一只完整待切的烤鸡。丹尼尔对服侍用餐的机器人说了几句话,那机器人便以效率极佳的动作,将两人的座位调到了餐桌同一侧。

这个动作仿佛是个联络讯号,对面那堵墙似乎立刻向外移动,餐桌也似乎瞬间拉长了,而嘉蒂雅则出现在餐桌的另一头。两个房间彼此完美相接,两张餐桌也一样,若非双方的墙壁和地板花色不同,以及两组餐具大异其趣,很容易令人相信他们三人真正聚在一起用餐。

“又见面了。”嘉蒂雅满意地说,“这样是不是很舒服?”

“还不错。”贝莱答道。他谨慎地浅尝了一点汤,发觉很好喝,随即替自己装了一大碗。“你听说葛鲁尔局长的事了?”

她立刻脸色一沉,放下了汤匙。“很可怕,不是吗?可怜的汉尼斯。”

“你直呼他的名字,你认识他吗?”

“索拉利上的重要人物我几乎都认识。索拉利人大多彼此相识,这是很自然的事。”

的确很自然,贝莱心想。毕竟,他们总共才多少人哪?

贝莱说:“那么或许你也认识亚丁・索尔医生,正在看顾葛鲁尔的那位。”

嘉蒂雅轻声笑了笑。这时,服侍用餐的机器人切下了一片肉,在旁边配上金黄色的薯条和胡萝卜片。“我当然认识他,他替我治疗过。”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那——那个意外之后。我是指我丈夫的意外。”

贝莱万分惊讶地说:“他是这星球上唯一的医生吗?”

“喔不。”只见她嘴唇嚅动了一阵子,仿佛正在默数人数。“医生至少有十位。我还知道有个正在学医的年轻人。但索尔医生是最好的一位,他的经验最老到。可怜的索尔医生。”

“为什么可怜?”

“嗯,你该知道我的意思。医生是个多么肮脏的职业啊。有时你一定需要见到病人,甚至摸到他们。可是索尔医生似乎甘之如饴,当他觉得有必要时,总是亲自去见病人。打从我还是小女孩,他就一直替我看病,而且一向都很友善很亲切。如果他不得不见我,老实说,我觉得自己几乎不会介意。比方说,这回他就见到我了。”

“你是指,在你丈夫死后?”

“是的。当他亲眼见到我丈夫的遗体,还有我躺在旁边时,你应该能想象他作何感受。”

“我听说他是透过显像见到遗体的。”贝莱说。

“这话没错。但等到他确定我还活着,而且并无大碍,他便命令机器人在我脑后放个枕头,再替我打了一针不知什么药剂,然后他就出门了。他是坐喷射机来的,真的,喷射机!不到半小时,他就开始亲自照顾我,确保我一切安然无事。当我苏醒的时候,头脑还不太清楚,以为只是透过显像见到他,你懂吧,直到他碰到了我,我才明白自己正和他面对面,吓得我失声尖叫。可怜的索尔医生,他尴尬死了,但我知道他是好意。”

贝莱点了点头。“我想,医生在索拉利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我也这么希望。”

“我知道这里并没有微生物导致的疾病。但新陈代谢方面的病症呢,例如动脉硬化,例如糖尿病等等?”

“的确有的,而且一旦染上就很可怕。医生可以设法改善这些病人的生活品质,但其他方面就束手无策了。”

“喔?”

“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意味着基因分析还不够完善。你该不会以为我们刻意让糖尿病之类的缺陷代代相传吧。凡是出现这类症状的人,必须接受非常仔细的追踪分析。他们的配偶则会遭到重新指派,对那些配偶而言,这是难堪之极的事。而这也代表不会……不会有……”她的声音变得有如耳语,“子女。”

贝莱以正常的音量说:“不会有子女?”

嘉蒂雅脸红了。“这两个字,真是难以启口啊!子——子女!”

“多说几次就容易了。”贝莱半开玩笑道。

“没错,但如果我说习惯了,改天就会在其他索拉利人面前脱口而出,那会令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总之,如果两人已经有了子女——瞧,我又说了一次——就得把子女一个个找出来,让他们一一接受检验——对了,这就是瑞坎恩的工作之一——唉,反正麻烦得很。”

关于这个索尔,贝莱心想,问到这里就行了。这位医生的无能是这个社会的自然产物,并非他个人心术不正。没必要认为他心术不正。删掉他吧,贝莱想,可是别忘掉。

他望着正在用餐的嘉蒂雅。她的动作流畅而优雅,她的胃口似乎也算正常。(他自己桌上的烤鸡也很好吃。总之,至少就食物而言,他很容易会被外围世界惯坏了。)

他又问:“你对下毒这件事有什么看法,嘉蒂雅?”

她抬起头来。“我尽量不去想这件事,最近可怕的事情太多了。或许并不是下毒。”

“是下毒。”

“可是附近没有人啊。”

“你怎么知道?”

“不可能有人的。目前他并没有妻子,因为他已经用完配额,不能再有子……你知道我的意思。既然不会有任何人下毒,他又怎么可能中毒呢?”

“但他的确中毒了。这是我们必须接受的事实。”

她的眼神变得迷蒙。“你是否认为,”她说,“是他自己服毒自杀的?”

“我不信。他为何要那么做?而且如此公开进行?”

“那就没有其他可能了,以利亚,不可能有了。”

贝莱说:“刚好相反,嘉蒂雅。想要下毒非常容易,而且我确定自己已经完全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