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帝下之都

白雾散去之后,李玄都发现自己正处于一处林地之中,树木参天,不知几十丈之高,竟是一眼不见树冠,青翠欲滴,树干粗壮,几十人也不能合抱。

李玄都立于此树之下,小如蝼蚁。不过树与树之间的间隙极大,不至于林密遮天,阳光洒落下来,在地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的巨大光斑。

李玄都环顾四周,绿草如茵,鲜花遍地,让人神清气爽,他缓步向前,走出林地范围之后,眼前豁然开朗,是好大一片绿地,碧草棵棵青翠,没有半根杂草,随风摇摆,好似碧涛波浪,其中遍植各种李玄都认识或是不认识的珍奇花卉,一处绽放,色彩夺目,异香扑鼻。

此时李玄都正站在一处坡度和缓的丘陵之上,在不远处有一湖泊,无数阳光在湖面上跳跃,仿若一颗颗耀眼的星辰,闪烁着七色的光芒,反而掩去了湖水原本的颜色。在湖畔,还有许多珍奇异兽信步其间,或是低头饮水,或是嬉戏玩耍。

李玄都只觉得人间难有此等奇景,便向湖畔行去。

走得近了,李玄都发现在丘陵下方和湖泊之间竟是还有一个村落,只是因为他方才居高临下,村落位于丘陵之下,反而不能看到。

李玄都走到村口,没有任何石碑等物,甚至也没有刻意修建的门户,放眼望去,这个村落着实有些奇怪,从头到尾只有一条街道不说,而且这条街道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仿佛是将帝京城中的一处繁华闹市强行截取到了此处,只见得街道上人来人往,鱼龙混杂。

李玄都想起了徐无鬼说的“有意思之人”,心中提起精神,不敢有丝毫大意,稍作迟疑之后,一步踏出。

随着李玄都一步走入村落的范围,万籁俱静,但在片刻的寂静之后,一切又变得鲜活起来,喧闹无比。

有一人迎面向李玄都走来,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生面孔,新来的?”

李玄都没有回答,反问道:“阁下是?”

此人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衣,头戴方巾,就像个不得志的掌柜、账房一流,可目中精光湛湛,又是身在“玄都紫府”之中,显然不是寻常人等,他说道:“我复姓百里,百里归流。”

李玄都心神一震。

百里归流,大晋末年的太平宗宗主,太平宗本就少有异姓宗主,故而李玄都记忆深刻。

李玄都沉默了片刻,回答道:“怀南府,李玄都。”

听到“怀南府”三字,百里归流并不惊讶,反而是说道:“我观你身上之气,的确是我太平宗之传承,却又与清微宗大有关系,你姓李,与北海府李氏一门是什么关系?”

李玄都道:“我是李家子弟,‘如’字辈。”

百里归流轻抚胡须,摇头道:“李家子弟身兼清微、太平两家之长,又为宗主,实在是奇也怪哉,难道太平道已然重归一统?”

说罢,他便陷入沉思之中,不再搭理李玄都。

李玄都不知他如何看破自己的太平宗宗主身份,也不好开口相问,只好继续前行。

他发现这条街道上虽然人来人往,但有些眼神浑噩,对于李玄都视而不见,唯有极少数人才能如百里归流这般自行其是。

有两人在路旁对弈,一人饮酒,只是偶尔瞥一眼棋盘,再看一眼对手,而他的对手则是以两指捻着一枚白色棋子,迟迟不肯落下,正凝眉沉思。

李玄都停下脚步,观棋不语。

过了片刻,执白子之人忽道:“好,便如此下!”说着将一枚白子下在棋盘之上。

饮酒之人点了点头,放下手中酒壶,下了一着黑子,执白子之人将十余路棋子都已想通,跟着便下白子,饮酒之人又下了一枚黑子,两人下了十余着,执白子之人吁了口长气,摇头道:“你赢了。”

眼见是饮酒之人是赢了,可是他脸上却不见半分喜色,说道:“你棋思精密,这十几路棋已臻极高的境界,只是未能再想深一步,可惜,可惜!”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执白子之人将手上一枚未曾落下的棋子投回棋盒,转头望向正在观棋的李玄都,“这一局棋劫中有劫,既有共活,又有长生,或反扑,或收气,花五聚六,复杂无比,阁下可是看懂了?”

李玄都摇了摇头,“不曾懂得。”

执白子之人问道:“你是何许人也?竟然身怀我阴阳宗的‘太阴十三剑’?”

李玄都一怔,没想到刚刚遇到一位太平宗的宗主,现在又见到了阴阳宗的高人。

李玄都反问道:“阴阳宗炼制剑奴之法,流传在外很稀奇吗?若不流传在外,如何炼制剑奴?”

闻听此言,此人怫然不悦道:“什么炼制剑奴之法,我阴阳宗几时有过如此行径?”

李玄都道:“前人未有,后人未必。”

执白子之人怔怔看了李玄都片刻,收回目光,不再说话。

执黑子之人重新开始饮酒,却是对李玄都不闻不问。

李玄都收敛思绪,正打算继续前行,就在这时,又有一人经过李玄都身侧,口中诵了一声佛号,说道:“佛祖传下戒、定、慧三学。《楞严经》云:‘摄心为戒,因戒生定,因定发慧。’倘若落子之时能无胜败心,那便近道了。《法句经》有云:‘胜者生怨,负则自鄙。去胜负心,无诤自安。’王道友胜负心过重,只怕难以将棋艺臻至绝顶境界。”

执黑子之人闻听此言,放下手中酒壶,呵斥道:“你一佛家僧人,却妄自进入我道门圣地,一个‘贪’字是甩不脱的,还在这里说什么佛祖三学,真是不要面皮。”

僧人脸皮却厚,不为所动,说道:“阁下是道门中人,此地是道门圣地,可阁下等人又为何会被困于此地?”

李玄都旁听片刻,见两人开始做口舌之争,大段大段引经据典,实在乏味,便继续向前行去。

这些人便是徐无鬼口中的“有意思之人”,俱是古人,也是“玄都紫府”的奴仆。受困于“玄都紫府”之中,被迫合道,不得脱离,而且境界修为也再难寸进半分,只能千百年来原地不动。

这些人都不是长生地仙,因为长生地仙就算被困于“玄都紫府”之中,还有最后的退路,那便是立地飞升,所以徐无鬼才会说此地之人俱是些伪仙,比那些迷失了心智之人高明些,却也相当有限。

平心而论,如果不是在“玄都紫府”之中,这些人也未必就比李玄都高明多少,所以李玄都并不畏惧这些人,也不认为这些人就是能让徐无鬼忌惮非常并认为能与心学圣人一较高下的守门人。

李玄都走不多久,看到了先前与徐无鬼相斗的道姑,她神色萎靡,手中的拂尘带着焦痕,腰间别着一把七彩羽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