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四章 公仇私怨

本尊与化身之间的差距还是极大,若是圣人本尊在世,自然是横压当世,无人能挡,可如果仅仅是化身,那便差得远了。

哪怕是“月印万川”的理学圣人降世,终究是一轮水中月,而非天上月,其中差距,不可以道里计。

秦清对上理学圣人,谁胜谁负,犹未可知。

两人飞入罡风之后,除了远远退开的儒门众人,就只剩下李玄都和龙老人。

李玄都将“叩天门”刺入身旁地面,伸手按在剑首之上,“阴阳仙衣”随风而动,仿若仙人之姿。

龙老人还是保持着不动如山的姿态,不惊也不惧。

事实上,龙老人从没指望着一位圣人降世就能彻底扭转局面,如果真有这么简单,龙老人先前也不必如此为难了,说白了,这只是不得已的权宜之计,勉强可以兑子,却不能取胜。

如果真能请下一位圣人大杀四方,那么道门的几位道君也能降临人间了。

所以胜负的关键还是在李玄都和龙老人的身上。

同时这也是儒门首领和道门首领的决战。

李玄都以掌心轻轻摸索着“叩天门”的剑首,轻声道:“辽东与大魏朝廷之争,道门与儒门之争,我大师兄司徒玄策的血仇,公仇私怨,都在你一人身上,真是好极了。”

龙老人缓缓开口道:“只要杀了你,大势仍有转机。”

李玄都的手掌从剑首下滑至剑柄,五指依次合拢,然后问道:“你想杀我,一个人够吗?不够的话,再加上几位隐士也是可以的。”

龙老人淡淡道:“一人足矣。”

说罢,龙老人右手呈虚握之势,似乎握住了一把无形之剑。

两人各自握剑,以有形之剑对上无形之剑。

一剑是道门仙剑“叩天门”,一剑是儒门圣剑“素王”。

下一刻,李玄都当先出剑。

上次栖霞山一战,李玄都已经是手段尽出,什么“北斗三十六剑诀”,什么“太阴十三剑”,什么“慈航普度剑典”,都已经用过,不能说无功而返,却也收效不大,故而李玄都这次干脆都弃之不用,只用“南斗二十八剑诀”。

不管怎么说,三大剑诀都是前人之学,是别人的东西,“南斗二十八剑诀”才是李玄都自己的东西。李道虚一生所学也就是清微宗和万象学宫两家之学,却不逊于李玄都这般博览众家之长,除了李道虚自己的天赋才情之外,关键就在于“合适”二字。正如秦清所言,最好的未必是最适合的。

这一次,李玄都没有用出“星罗剑阵”,因为他知道这些阵法变化对上龙老人都是虚的,倒不如实实在在刺上龙老人一剑,凭借“叩天门”更胜往昔的锋芒,反而能重创龙老人。

龙老人大约也是如此想,“素王”上次重创了李玄都,这次仍旧能够重创李玄都,关键是能够击中李玄都。

虽然龙老人没能练全“四时剑”,但他作为心学圣人的弟子,又有儒门为依靠,坐镇人间近百年,所学之博,并不逊色于李玄都。

这些年来,不仅仅是儒门之学,便是道门、佛门之学,龙老人也颇有涉猎,正一宗的雷法,清微宗的剑术,太平宗的术算,补天宗的刀法,以及其他各宗的绝学,都被龙老人以各种手段拿到手中。虽然不是全篇正本,只是些残篇副本,龙老人也不敢说学全,但龙老人毕竟是长生境修为,一法通而万法皆通,举一反三只是等闲,甚至还能帮助完善一二,要说到招数的造诣,未必就要逊色李玄都几分。

龙老人以“素王”迎上李玄都的“叩天门”,两人纯粹以剑招交手。

此时城堞已经基本被火炮炸碎,宽达四丈的城墙如平地一般,再无半分遮挡,清晰可见两人斗剑。

只是绝大部分人又看不懂两人的斗剑。

因为两人出剑的速度只有一个“快”字。

快到哪怕是天人境大宗师,也有目不暇接之感。

及至后来,城墙之上只能看到无数的剑影来回交织,时分时合,时隐时现。

“叩天门”与“素王”相撞,轰隆隆作响,如雷声震动,似地动先兆,使得城内百姓惊惶不安,城外大军亦是心神震撼。

有气机涟漪以两人为中心不断向外扩散开来,就像一圈圈被放大了无数倍的水面波纹,一直扩散至十里开外才缓缓消散。

波纹所过之处,无论是高塔建筑,还是其他,都被拦腰斩断,仿佛是一把巨剑横切而过。

幸而两人位于城头之上,这道波纹只是从城下众人的头顶掠过,并未造成死伤。

前二十八剑,李玄都虽然处于攻势,但其实处于下风。

龙老人就像一座巍然高山,任你狂风呼啸,我自巍然不动,只当是清风拂面,反而还能够步步紧逼,一再压缩李玄都出剑的空间。李玄都越是出剑,越是后退,这便是龙老人取自祁英的“无极枪”,将枪法化入了剑法之中。

不过龙老人也敏锐地察觉到,李玄都的剑势有违常理。寻常人出剑都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而李玄都却是反其道而行之,起始处极低,继而层层递进,好似一浪叠着一浪,不断向上,若是不能将其一气压下,反而要被他所制。

这正是“南斗二十八剑诀”中取自“四海潮生剑”的部分剑意,一浪叠着一浪,观东海大潮,潮起潮落,因日月而动,几时有过停歇?

此时李玄都的正是“涨潮”之时,故而龙老人也不似表面上的那般胜券在握。

第二十九剑是个分水岭。

这一剑,李玄都止住了退势,将劣势扳成了平势。

龙老人脸色微变,开始与李玄都以攻对攻。

好似江水拍山而去,卷起千层雪。只是江水依旧,山崖依旧。

到了长生境,已经无所谓什么开口泄气,一分一毫都在自己掌控之中,龙老人在激战之余犹能开口道:“李玄都,你今日要为司徒玄策报仇,可若是你死在我的剑下,又有何人为你报仇?”

“我是垂垂老朽,此生无望一劫地仙,可你不同,如此年轻便跻身长生境中,一劫地仙几乎是你的囊中之物,便是看似遥不可及的二劫地仙,也不是没有可能,你本该高坐云端看人间兴亡,又何必以身涉险,亲自参与到其中?”

“就算夺取天下,也是秦家人坐龙椅,与你李玄都有什么关系?多少年江湖较短长,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英雄豪杰识时务,何苦出生入死弄刀枪,倒不如抛开名利枷锁,逃出是非之乡,不管成王败寇,休给他人做嫁裳。”

“亦或是你其实是想要名垂青史?那我也劝你一句,诬圣自贤,妄谈社稷,今人不言,煌煌史册自有后人言之,只怕是遗臭万年,你的圣人之梦早就该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