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不平蝉(五)(第2/3页)

五年来,奚悦将自己的偶身翻新了一遍,他看着更年长、也更像个人了,只是虽然可以说话了,大部分时候还是习惯打手势。

沉默了一会,奚悦的手语慢了下来:我知道,总督刚写信问过林昭理仙尊,林仙尊也说飞琼峰还在封山……可是老夫人寿辰快到了。

白先生叹了口气:“也没办法,来日方长吧。”

奚悦急道:今年不一样。

老夫人今年八十了,是整寿,凡人一辈子能有几个整寿?

白先生道:“老夫人长命百岁,还得有下一个十年呢。开窍修士闭关没有超过十年的,到时候世子怎么也回来了。”

奚悦落寞地一低头:那殿下回来了也好……

“主上不回金平。”

奚悦一愣。

“唔,陆吾有点事,” 白先生顿了顿,笑容忽然有些勉强,“等……等你家世子下山吧,说不定那会儿主上能腾出工夫来。侯府就继续劳你照应了,这个你带回去。”

说着,白先生拿出一枚芥子给奚悦:“老夫人寿宴,庄王府的寿礼是下人按制准备的。这里面是主上亲自挑的寿礼。我乃半魔之身,好日子登门不妥,就不去了,提前给老夫人贺寿。老太太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享福的日子还在后面呢。”

奚悦只好勉强一笑,白先生拍了拍他的肩,又像个老大哥一样,同他交代了几句,化作一片纸,随风飘走了。

奚悦攥住那枚芥子,无声地叹了口气,忽然察觉到了什么,一转头,见庞戬神不知鬼不觉地落在了他身后。

“没什么事,”庞戬道,“白令那半魔最近应该是过了筑基境,他一来青龙塔就紧张,我出来看一眼——怎么,听说周楹下山了?”

奚悦点点头。

“天爷,那个魔星,我这眼皮跳一个月了。”庞戬揉了揉眉心,叹道,“陆吾前些日子刚在北边搞出动静,渝州天机阁分部又报说他们至少下了四支队伍过岐江……显得我们天机阁这么多年来好无能啊,难怪仙山真敢用他,到时候可别被反噬。”

奚悦皱起眉。

“哎,行吧,我不说了,”庞戬举起手,“白令让你给奚老夫人送礼不是?快去吧,寿宴那天我也去讨一杯酒喝。”

打发走奚悦,庞戬眯起眼,扭头往北看了一眼,见一道白影从半空中闪过,远远地冲他点头致意。

庞戬一拱手,目送白令几个起落,不见了踪影,大约是回庄王府料理什么事了。他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便淡了下来。

方才白令和奚悦说话,他基本都听见了。

周楹那小子在潜修寺五年没出门,也没耽误他翻云覆雨,什么事能劳动他亲自料理,陆吾要刺杀东衡三岳掌门怎么的?

就是不想回金平见人罢了。

这么看来,奚士庸可能真的……

当年东海连支将军都险些折在那,何等凶险,也就那一根筋的半偶还在这傻乎乎地等着人回来。

庞戬心想:等他们侯府老太太过完寿,还是多给这半偶找点事干吧。

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从怀中摸出天机阁令牌,一看来信又是宛楚边境的渝州天机阁分部,头先大了一圈。

他伸手在传信令牌上一抹,见渝州天机阁上报道:项肇确已陨落,为秋杀所害。

庞戬眼神一沉。

西楚和玄隐不同,楚国姓“项”,国都东衡是建在灵山脚下的,国教“三岳”由皇族把持,是一言堂。

同样是修行,在三岳可比在玄隐松快多了。三岳没有那么复杂的权力结构,当然也就没那么多清规戒律。

在玄隐,哪怕支修想下山,也得去主峰请令,内门筑基以上,任何人不得非法越过潜修寺,三十六峰主互相别着苗头,都唯恐落人口实。三岳就没人管,别说筑基,他们前些年甚至闹出过升灵高手下山厮混,不小心动了情劫娶妻生子的破事。升灵的孩子压根就不是凡胎,一尸两命都是轻的,那升灵自己也因此道心受损,没多久就陨落了,简直成了四国的笑话。

三岳对自家弟子放任自流,对外也是稀松二五眼,举国上下都自由散漫。楚国灵石黑市几乎是半公开的,有不少权贵混迹其中,家底厚的,甚至敢在凡间堆一座灵石小山私开灵窍——反正事后找人通融一下,再朝仙山进贡点灵石,三岳就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其余三国都觉得他们这么瞎搞下去迟早出事,但只要东衡龙脉没断、三岳大阵还健在,别国除了隔空打打嘴仗,也管不了人家内政。

后来果然就出事了。

两年前,三岳这养蛊似的大小黑市里终于养出了个大毒物,一个升灵邪祟横空出世——不是梁宸那种靠魔神灵骨强提修为的水货,是真真正正的升灵。此人自称叫做“秋杀”,升灵那天正好是八月十五,四国都眼睁睁地看见那硕大的满月染上了血色。

这前无古人的大妖邪让几大门派集体紧张了起来,要不是她,周楹的“陆吾”怕是没那么顺利取得仙山首肯。

三岳现了这么大个眼,声势浩大地抓了两年,连大妖邪一根毛都没逮到。

去年年底,东衡三岳第一剑修项肇亲自下山,之后不久却神秘失踪,那么大一个升灵音讯全无,没多久就降了异象——东衡山脉竟地震了,当时就有人说是项肇陨落。

那可是项肇啊……支将军没升灵前,号称“南剑”的。就这么死在了一个才升灵两年的邪祟手上!

与此同时,刚在十七里镇扎下根的徐汝成也收到了消息。

徐汝成回复同僚一句“收到”,组织了一下语言,又写道:蛇王秘密地宫中有一转生木雕神像,自称“太岁”,极其诡异,能口吐人言,蛇王之死乃他一手促成。

徐汝成顿了顿,又补充道:所言之事虚虚实实。

那太岁一会说自己老树成精,一会说自己见过阿花。见过阿花,那就应该是渝州的树了,渝州的树怎会讲高贵的金平官话?按那太岁所说,他在神像里一直沉睡,只偶尔被蛇王的供奉弄醒,他那一口地道的杂交话又是打哪学来的?

太岁头一次跟他说话时,虽然骂骂咧咧的,口音一直串,但总体挺正常,讲道理能沟通,还救了他小命。后来突然不说话了,徐汝成为了弄清它是怎么回事,每天学着蛇王烧香参拜——正好野狐乡大集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大盛会,各路邪祟都会来这交易,按常理真蛇王也会没完没了地烧香求保佑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有一天半夜,真让他把太岁“拜”醒了。

然而这一次,那太岁却不知怎的极其暴躁,只喷了他一个“滚”字,杀意几乎从木头里透出来。

徐汝成想了想,又写了一句:行事乖张,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