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2/25页)

附近没有陆地,水天一色。极目远眺,舰队被包裹在一片圆形的海面内,如果忽略舰后翻卷的白色尾浪,舰队似乎与天和海、连同上空的一架空警-3000预警机一样全都静止不动,只有头顶的白云缓缓向后滑去。以浩瀚的海面为背景,舰队显得像一组小舢板;但站在航母的甲板上,你就能充分体会到这头钢铁巨兽的伟岸。与它相比,飞行甲板上的几十个人显得小如蝼蚁。但航母这样的钢铁巨兽正是诞生于渺小的人之手,诞生于人的智慧、决心、集体力量和……同类相残的天性。可以说航母是一个非常典型的样板,同时代表着人类两种截然相反的属性——文明和野蛮。

今天,飞行甲板上很静,几十架歼-15和飞豹攻击机、一架空警-3000预警机(另一架正在天上巡弋)、两架电子对抗机、两架加油机、几架作战支援机、几架武装直升机和反潜直升机,今天都没有出窝儿,除了少数在下层机库里的,其余都整齐地排列在甲板两旁。由于陈司令的特意安排,今天甲板上人很少,只有十几名穿绿色军士服的维护员在检查阻拦索,中间夹杂着几名穿褐色服装的地勤人员。小赵领孩子们先参观前甲板,为大家介绍三条阻拦索、三台飞机升降机、塔台、航行舰桥、司令舰桥、雷达、着舰系统中心线指示发射机、近战武器系统、防空导弹系统等。其实在上舰之前,这些天才孩子都从书上网上详细了解了航母的结构,个个都算得上半个航母专家了,现在只是补上实物教学这一环节。何世杰则照例站在圈子外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孩子们。

快到中午时,一位穿黄色军士服的飞机起降指挥军士来到甲板上,请孩子们暂时回避,因为天上那架空警-3000预警机该轮休了,舰上这架预警机准备起飞——这是今天上午唯一的一次起降。小赵领孩子们离开飞行甲板,来到舰艇的塔台。

“看了一遍,直观印象有了,说说你们都有什么感受。”小赵说。

姜元善抢先说:“我先说不中听的——‘墨子’号这个名字听着太别扭,不说虚伪,至少也是迂腐。明明是战争武器,偏要和‘非攻’拉到一块儿。第一艘航母的名字‘杜甫’号也是一样,取那个名字,当然是因为一句杜诗:‘苟能制侵凌,岂在多杀伤’!”

平时话语不多的庄敏说:“我倒觉得这不算迂腐,就该向世界强调我们是以战止战嘛。我想咱国家是有意用文士哲人的名字来命名,为的是冲淡这些杀人武器必然蕴涵的杀气。”

庄敏在这十一个孩子中年纪最大,文文静静的,是团队的老大姐。姜元善笑着反驳:“那也不能太离谱,弄两个和兵家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来为航母命名。干吗不叫‘孙子’号?万世兵家之祖也,而且,《孙子兵法》中到处可见止战的思想。要不叫‘王忠嗣’号也行,那也是历史上一个完人,一个热爱和平的军神,属于有绝世武功却绝不轻用的大侠,我对他非常敬仰。”

老何听见徐媛媛小声问严小晨,王忠嗣是什么人。小晨低声说:“是唐朝名将,曾任两镇节度使,其后安史之乱中唐朝的两位中兴名将李光弼和哥舒翰,都曾是他的部下。此公智勇双全,谋略过人,更兼人品高尚,有清醒的政治眼光。那时国力强大,边将大多好战贪功,王忠嗣却藏大弓于袋内,向部下明白警示要持重安边。后来,唐玄宗命他进攻吐蕃石堡城,王忠嗣知道此城非常牢固,要想攻下非战死数万人不可,但攻下它又没太大的军事用处,就拒不受圣命——这在封建时代可是杀头之罪啊!后来他确实被定了死罪,幸亏部下哥舒翰力保,才勉强保住性命,被贬为庶人。石堡城后来打下来了,确实死了数万兵士。安史之乱前,王忠嗣暴病而死,死因是一个千古疑案,有人怀疑是安禄山下的毒手。否则以王忠嗣的威望和才能,只要他一出山,安禄山应该成不了气候。姜元善说得对,这位王忠嗣真可称得上历史完人,一个热爱和平的军神。”

何世杰照旧静静听着,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小赵笑着说:“‘杜甫’号和‘墨子’号的名字肯定不会改啦,你再反对也没用。你们不妨为第三艘航母起个好名字,说不定真能用得上。第三艘大后年就要下水了,是十万吨级的。”

“舰名是不是还用中国历史人物的名字?”摆长有问。他的姓氏是回族特有的,但从形貌上已经完全看不出了。小赵说应该是吧,这个惯例既然形成,轻易不会变的。“那我建议它叫‘霍去病’号或‘李靖’号,这两位也都是一代战神。亏得他们驱逐匈奴和突厥,才有了大中国的轮廓。”摆长有说。

“叫‘张巡’号也行,那是我的同乡,也是我最敬仰的古人之一。安史之乱时,他以数千疲兵抵抗十万叛军,屡战屡胜。他智勇过人,《三国演义》中‘草人借箭’的故事其实是他的发明。他在睢阳坚守数年,把城里的老鼠都吃光了,最后粮尽力竭被擒,骂敌而死。同时牺牲的还有他的同僚和部下如许远、南霁云、雷万春等。我觉得他也个历史完人。”姜元善说。

何世杰注意到严小晨欲言又止,看来她不同意姜元善的观点,可又不愿挑起争端。这个姑娘长得小巧玲珑,容貌不算出色,但一双大眼非常有神。她的目光与何世杰相遇,老何努努嘴,示意她说出自己的看法。她点点头,温和地说:“我也非常敬仰张巡,但很可惜,他有不小的人格污点,若说他是历史完人,有点欠妥。”

姜元善不客气地反驳:“你是说他在绝境中允许士兵以饿死者为食,甚至杀死小妾让士兵分食?这当然让正人君子厌恶,但咱们别站着说话不腰疼。你只需想想他当时这样做,是因为道德沦丧兽性发作,还是为了一个高尚的目的?肯定是后者,是为了在孤城中尽量坚持下去。”他感慨地说,“其实正是这点让我格外钦佩。以他的智慧,难道就想不到这样做会留下万世骂名?如果他的目的只是青史流芳,他绝不会这样做的。但他不图虚名,而是尽其所能来保住唐朝的命脉,为此不惜赔上自己的清名!历史上能把事情做到如此极致的人不多,比如后世的史可法就没做到,史在绝境中只知道‘以死报国’。如果把张史二人作为各自时代的代表,就会得出一个遗憾的结论:汉民族退步了,变得文弱了,失去了汉唐时期的强悍和野性。我不会赞美张巡的这种举动,但我想,在他所处的极端环境下,这个‘污点’应该被后人原谅。”停了停,他又加了一句,“说不定,咱们中哪一位的血脉能传到今天,就是因为他在睢阳城多坚守了那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