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殷慈光果然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缓缓福下身,垂下头颅道:“太子殿下恩德,永生难忘,我必结草衔环以报。倘若我有背弃殿下之日,便叫我不得好死。”

殷承玉将人扶起来:“皇长姐言重了,兄弟姊妹互相扶持,本是寻常事,孤并不需你报答什么。”

说到底,不论是殷慈光还是容嫔,都不会威胁到他的位置。

既然如此,在他的能力范围内庇护一二,也不过举手之劳,并不是为了从殷慈光身上谋求什么。

但殷慈光显然并不如此认为,他来寻求殷承玉的庇护,并不是赌对方的良心,而是带了筹码来的。

现下太子愿意庇护一二,他也不吝投桃报李。

“此次前来,其实还有一事想告知太子殿下。”

殷慈光又掩唇咳嗽了两声,方才继续道:“近来父皇新宠爱的肖美人,我曾无意间撞见过一次,发现她身上的熏香很有些蹊跷。我也算是久病成医,粗通医理,加之体弱,对气味非常敏感,识出了她身上的熏香,乃是被禁用了的苏合香。”

苏合香是孝宗朝的禁香。

这种香香味清淡,但性却极烈,有助兴之用。孝宗时期就曾有妃嫔靠着苏合香得了孝宗皇帝的宠幸。后来不慎使用过量,孝宗皇帝力竭昏倒,此香之害才被披露出来。

后来那使用苏合香的妃嫔被赐死,苏合香自此也成了宫廷禁香。

过了这么些年,宫中几乎已无人识得苏合香,但有些经历过孝宗朝的老人,辗转成了教坊司的嬷嬷,手里仍然还藏着这种香。

容嫔出自教坊司,当初教坊司有个老嬷嬷待她极好,就偷偷给了她一颗苏合香。叫她利用此香,生个孩子好傍身。

后来容嫔也确实是用了这香,才怀上了身孕。

当然,这些陈年旧事便不必再同太子赘述,殷慈光略过这一段,只道:“这香虽然使男子重振雄风,但实则是在透支身体,时日长了,便会逐渐掏空身体底子。”

殷承玉挑眉,眼中露出玩味之色。

据他所知,这肖美人,似乎同德妃走得极近。

肖美人是今年新选上来的秀女,商户人家出身,得了恩宠后便被封了美人,最近颇得隆丰帝欢心。

一个小小商户之女,去哪儿知道这宫廷禁香?

但若是这香是殷承璟弄来的,人是德妃安排,就说得通了。

殷承璟豢养伶人,知道这苏合香并不奇怪。而德妃容色普通,无法讨得隆丰帝欢心,推出这么一个肖美人为自己固宠更是顺理成章。

“孤知道了,多谢皇长姐告知。”殷承玉缓缓转了转指间的玉戒,打量殷慈光的眼神又变了些意味。

他这位大哥,看着虽然病弱,但似乎并不是任人宰割。

殷慈光也并未多问他是否准备揭穿肖美人,朝他福了福身后,便先行告辞离开。

留下殷承玉独自沉思。

苏合香倒是叫他想起了前世的另一件事来。

上一世时,隆丰帝年岁渐大后越发沉迷寻仙问道,薛恕曾为他请回过一位老神仙,老神仙道号紫垣真人,极精通炼丹之道。隆丰帝与紫垣真人相见甚欢,之后愈发沉迷丹道,长居玉熙宫修仙炼丹,不问杂务,连朝政大事都交给了薛恕。

后来他重回东宫,也是因此才有了机会名正言顺地监国,逐渐将朝政大权握在了手中。

如今隆丰帝虽然因着妖狐一事暂时歇了心思,但他寻仙问道的心却未改。如今国库刚刚充裕一些,就已经张罗着修缮道观,寻请得道高人了。

殷承玉对此倒是乐见其成。

重活一世,他不愿再浪费时间在权力争斗上,更不愿意再处处受人掣肘。但他和隆丰帝之间的矛盾却注定无法调和。

隆丰帝到底是他的生父,他以正立身,断不可能留下弑父的把柄。如此,他就只能另想办法转移隆丰帝的注意力。

今日殷慈光提起的苏合香倒是个法子。隆丰帝年岁已经不轻,若是因此香沉溺床榻之间,身体恐怕撑不了多久。等他感到力不从心之时,必然又会如同上一世般,寻求鬼神之道。

这时便是他的机会。

让隆丰帝沉迷寻仙问道,无心理会朝政。而他身为太子,监国再正当不过。

所以他不仅不会揭穿肖美人的把戏,还会暗中替她遮掩。反正人是德妃安排的,禁香是殷承璟寻来的,万一出了事,不忠不孝之人也只会是殷承璟。

殷承璟一向喜欢稳坐钓鱼台,挑动鹬蚌相争,也不知这回他替自己安排好后招没有。

殷承玉背起手出了亭子,吩咐守候在外的郑多宝去查一查肖美人:“若是发现她有何不妥之处,便替她遮掩过去。”

*

次日,殷承玉命赵霖暗中给薛恕传了消息,让他晚间来一趟慈庆宫。

薛恕白日里收到消息后,便一直盼着天黑。

好不容易等到太阳落下,皎月升起,他才故意挑着无人的小道,去了慈庆宫。

殷承玉事先已经吩咐过赵霖将东宫守卫暂时支开,是以这次薛恕潜入东宫时,并未遇见守卫,一路畅通无阻。

因是私下见面,所以殷承玉并未在厅中见他,而是在寝殿外间。

薛恕上回倒是来过一次,但当时他全部心神都系在殷承玉身上,并未仔细观察周围。如今自正门走进来,才留意到屋内都铺着细软的绒毯。

如今已经入了夏,冬日里厚实的帷幔都换成了轻薄纱幔,有风自窗外吹来时,纱幔轻摆,帘后烛火跃动。

殷承玉就坐在巨大的落地鎏金蟠龙烛台前,白色中衣被煌煌烛光染上暖色。

他手里拿着本古籍随意翻阅,赤裸的足踩在细软的绒毯上。

听见薛恕进来的动静时,细长手指按住书页,不紧不慢地转过脸来,眼底灯火璀璨:“来了?”

薛恕在距他一步远的距离停下,习惯性垂眼看地面,却被那双毫无瑕疵的赤足晃了眼。

他眼底微颤,连忙抬起眼来,正撞进殷承玉似笑非笑的眼里:“到处乱看什么呢?”

薛恕抿起唇,与他对视片刻,心底渴望如同野草疯长。

他的目光贪婪地锁住殷承玉,最后落在殷承玉的衣襟上,看清领口别致的绣花后,便再也压抑不住疯长的念头,不答反问:“殿下穿得是我昨日送回来的衣裳么?”

他记得那套中衣的衣襟领口处绣的就是一丛青竹。

虽然也有可能其他中衣上也绣的是一样的图样,但他就是有种莫名的直觉:殿下穿的是他洗过的那套,

薛恕眼底有烈火灼灼燃烧。

殷承玉斜眼瞥他,哼笑了声:“孤的衣裳都是郑多宝在收拾,如何知道哪套是你送来的?”

话罢也不给薛恕继续追问的机会,道:“孤召你来是有正事要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