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两人腰部以下都被土石埋了,头顶还横着颗枝桠茂密的大树。

崔辞本想让人先将树挪开,却发现那大树其中一根两指粗的枝干,竟插进了薛恕后背中,鲜血将那那一截枝干浸染得暗红。伤口周边凝固的血渍已经变成了黑红色。

那树枝也不知道进去了多深,他不敢动,只能先让人寻刀来先锯断树枝,同时让人清理下方的土石。

好在这三日都在下雨,土石还未夯实,清理起来还算容易。

待树枝锯断,头顶的大树被挪开,众人才小心翼翼地准备将人抬上来。

殷承玉久未见光,怕他被外面的强光伤了眼睛,此时眼睛已经蒙了黑布。崔辞原想先将他送上去,但在殷承玉的坚持下,一行人只能先将薛恕送上去,只不过薛恕的双臂紧紧箍殷承玉,搬动的人不敢硬掰,只能再次为难地停下,请示殷承玉。

殷承玉摸索着拍了拍薛恕的手臂,凑近他耳边低声道:“已经安全了,你先松开孤。”

薛恕不知道听没听到,但殷承玉再去拉他的手时,他便松开了胳膊。

其他人这才小心翼翼地将他抬上去,放在担架上,送到临时搭建的营帐内救治。

殷承玉后一步才被送出来。他右侧腰上被锋利的石头割伤,但好在伤口不算深,又得到了包扎,眼下虽然虚弱,意识却还清醒着。

被送往营帐时,他陡然想到什么来,叫了崔辞过来,嘱咐道:“你去跟着薛恕,若是有要人贴身伺候的地方,务必要你亲自动手,莫让旁人近身。”

崔辞虽然不明白缘由,还是应下,跟着薛恕去了。

*

殷承玉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

外头的雨势还未歇,仿佛要将春夏未曾下的雨水一次性补足一般。黄豆大的雨点砸在营帐顶上,如同细密鼓点。若是往日,殷承玉怕是要嫌嘈杂,可此时听着外头的雨声,却觉得平静。

至少他们还有机会再感受世间嘈杂。

他身上的脏污已经清理过,伤口也得到了妥善的处理和包扎。殷承玉试着动了动,除了腰侧和右手有些疼痛,其他小伤都还能忍耐。

他撑着手臂缓缓坐起来,动静惊动了伺候在外间的小太监。

小太监绕过屏风进来,是个熟面孔,瞧着应该是平日里伺候薛恕的:“殿下可还有哪里不适?臣去传大夫来?”

“不必。”殷承玉的嗓子还是嘶哑的,说话时有些艰涩:“给孤倒杯水来。”

小太监很快捧了温热的茶水过来。

殷承玉喝了一杯温茶润喉,嗓子才舒服了一些,让小太监去传崔辞过来。

不过片刻,崔辞便来了。

殷承玉已经换好了衣裳,只身体还有些虚弱,便靠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因为阴雨连绵,天气潮湿阴冷,脚边还放了个炭盆。

“薛恕的情况如何?”

“大夫已经取出了插入后背的树枝,幸好薛监官穿了护甲,那树枝被软甲挡了一下,并未入得太深,没有伤及脏腑,昨日已经用药施针了。”说到此处他顿了顿,觎着殷承玉的脸色小心道:“不过薛监官的伤势要严重些,只中途短暂醒了一会儿,便又陷入了昏迷。大夫说得他自己熬过去,若是今晚不发热就不会有太大危险。”

殷承玉颔首,垂着眸看他:“可都是你在伺候?”

这话让崔辞心里咯噔了一下,硬着头皮说“是”。

昨日太子交代他务必要贴身伺候薛监官时,他还不解其意。可等他替薛监官清理身体时,便明白了太子特意交代那一句的意思。

只是有些事,他知道了,却只能当不知道。

甚至连主子问起来时,也最好不要多提一个字。

因此他答完之后,便恭敬地垂着头,一个字也不曾多提。

殷承玉凝视他许久,见他虽然有些紧张,但还算镇定,才满意地颔首:“好好照顾他,以前如何,以后还当如何。”

他说得极隐晦,但崔辞却听明白了。

“殿下放心,臣定不辱命。”

殷承玉这才打发了人出去,还没来及歇口气,就又听小太监来通传,说左布政使,青州府同知以及通判求见。

先前因为灾备粮贪墨一事,山东巡抚以及青州府知府都被问罪下狱,如今接替的官员还未来得及任命,便又遇地动,事急从权,便只能由左右布政使等人暂代职责。

山东饥荒尚未解决,又遇上地龙翻身,死伤无数。偏偏这个节骨眼上太子失踪三日,又昏迷一日。

三人已经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

如今一听说太子醒了,连忙前来求见,一是请安,二则是山东灾情需要上报,得太子拿主意。

殷承玉自然也明白他们的来意,让人赐座之后,没有废话,直接问起了这次灾情。

“都有哪些地方受灾?受灾人数可有核算清楚?”

左布政使钱柏起身拱了拱手,道:“这次地动的中心在青州府伏虎岭,以益都城为中心,昌乐、寿光、临朐等地受灾最为严重。青州府之外,就只有相邻的济南府遭了灾。各州府房屋倒塌约有两万余间,粗略核算的受灾人数约莫有十一二万人,再详细些的时间紧迫,还没来及核算。”

“饥荒未解又遇地动,百姓艰难,可有开仓赈灾?”

“先前追讨回来的灾备粮加上自临近粮仓借调的粮食共计一万六千余石,已经全部发放给灾民。但此次人祸连着天灾,受灾人数太多,还差着一半。太子殿下尚在山东,臣等也不敢私自上报……”

往常若是遇到地动,当地长官当递折子上报灾情。之后由户部派人核实,朝廷再调拨赈灾银粮。

但如今巡抚出了事,太子尚在山东,余下的几人谁也没胆子僭越上报。

殷承玉沉吟片刻,叫人拿了纸笔过来,当场写了一封折子:“山东灾情严峻,可先赈后报。你命人快马将折子送回京中,走水路调用漕粮贷给百姓,待灾后丰年再行归还。”

“太子殿下仁厚!”钱柏闻言大喜,若是能借调漕粮,可真是解了山东的燃眉之急。

“除赈灾之外,死者尸体也要尽快收敛安葬,严加防范疫病和水涝。地动已是雪上加霜,若再生波折,百姓恐难以维生。”

山东一带灾害频繁,每年不是水涝就是旱情,这二者又常常伴随饥荒和疫病。今年春夏少雨干旱,又闹蝗蝻,田地颗粒无收。到了秋天却反常地开始阴雨连绵。若是再这么下去,殷承玉担忧会引发水涝和疫病。

他的担忧也正是钱柏等人隐隐担忧的,如今听他提起,便也不着急走,索性将制定好的防灾之策拿出来细细与他探讨完善。

殷承玉早年就到山东治理过水患和疫病,对此颇有心得。他与钱柏三人探讨了半日,确定防治之策已经没有什么遗漏了,钱柏等人才宝贝地捧着折子和粗略写就的治灾章程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