迦太基玫瑰 (未来三部曲1)(第4/4页)

“要是你们失败呢?”

“不试一试的话我们也不清楚,对吧?我已尽最大努力确保成功,即使我们失败,这也将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过程。”

就此我明白,她已下定决心再次旅行,这一回我不能给她带上些什么、帮她度过旅途。我只能照顾她的身体,而她却即将抛下身体。终于,她将一去不复返。

我身处一个白色房间,悬在我头上的精密切割机正在急速旋转,但是我看不见它。我保持镇定的努力似乎也没有成功,麻醉也是不可行的,因为那样的话结果就会出错。所以我被束缚在轮床上,努力避免过度呼吸和惊声尖叫。接着,锯子切割下来,第一股灼人的疼痛简直令人难以相信,强烈得令我的视野随着一团耀眼的光芒黑暗下来。我心想,上帝呀,他们还要把这个过程重复几百万次,每次剥下一层。

通常,我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醒过来。当然,我知道自己的梦魇几乎都不是现实的反映。毫无疑问的是,他们使用的设备要先进和成熟得多,远非我梦境中的旧时代想象可以比拟。我没有亲历现场,所以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实际是如何操作的。他们肯定秘密前往阿尔及利亚完成这项工作,因为世界上其他地方的法律都会认为那是谋杀。

前往波士顿取回骨灰的时候,我还一同拿到了扫描结果的拷贝,二十张火柴盒大小的硅晶片,就是为了这些东西,我妹妹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在那个神情冷漠的官僚面前,我把它们一片接一片地踩碎在他办公室的水泥地面上。

妹妹最后的时刻也被捕捉到节奏逻辑公司超级计算机的电子记忆中(我认为,这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最后的时刻”。对我而言,那些记录已经超越了最后的时刻,它们发生在我妹妹曾经去过的地方,我却觉得那里比月球的表面还要陌生)。

她的电子计算生命模型在基于她大脑扫描结果构建的神经网络上延续了不到五秒钟——对她来说是一种永恒。经历每秒数十亿次的高速计算之后,模型崩溃了。

他们需要好些年才能完全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工作组里一位神经病学家猜测,她在那些电路中度过了十分漫长的主观时间,而又完全缺乏身体和感官反馈,这次尝试失败的原因也许和这有关。设想一下,你被禁锢在黑暗之中不能动弹,不能感觉到你的手指、脚趾和努力呼吸空气的肺,伴随你度过漫长时光的只有你的思维。一枚装在容器里的大脑终究要发疯,毕竟,身体也是不可或缺的。

她先是摆脱了身体,接下来很快,便丧失了理智。

莉斯六岁时,问父亲她的灵魂是什么样的。

“可能像一只蝴蝶。”父亲说。不错的回答,特别多的中世纪画作都支持这个说法。

“这么说,灵魂非常轻了。”她说,努力让自己的观点合乎逻辑。

父亲把她举过头顶,帮助她装成蝴蝶的样子,在母亲的盆栽间扑动着手臂。从果园一直到山顶,都可以听见她的笑声。

多年的诉讼没能迫使节奏逻辑公司销毁我妹妹的意识拷贝。节奏逻辑公司坚称那些拷贝是非常重要的科学数据,对于将要进行的所有人工智能研究都具有不可估量的价值。各界的骚动随之而来,结果《反毁坏性扫描法案》得以通过,节奏逻辑公司被禁止在北美运营。这多少对我有些安慰。

莉斯离我而去,被困在另一块大陆上的机器存储阵列中,我甚至没办法找个合适的方式悼念她。他们一定在秘密地用越来越精良的神经网络尝试复苏莉斯,莉斯也肯定在不断地经历身体和意识的缺失所带来的孤独和痛苦。那些拷贝中的哪一个是我的妹妹呢?我该悼念其中的哪一个呢?

所以在此期间,我专注于收藏明信片和烤蛋糕,用早晨的阳光和咖啡香味滋养我的身体。我等待自己大限到来,这样贝丝就能用合适的方式悼念我了。

我咬了一口乔纳森苹果,让那种奇妙的酸味涌遍全身。

[1] 田纳西·威廉斯的名著《欲望号街车》中的女主人公。

[2] 1811—1816年,英国手工业工人中参加捣毁机器的人,此外引申为反对机械化和自动化的人。

[3] 英语原文Destructive Electromagnetic Scan to Increase Neural Yield,首字母缩写即为“命运”(DESTINY)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