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比特错误[1](第4/5页)

泰勒开始分析,假如电路板上的一个单比特错误,能够打破一种编程语言在数学层面已是完美无缺的类型系统,那么大脑中的一个单比特错误击垮区分护士和天使的识别系统不也是可以理解的吗?只要神经连接被打断后重新接到别处——一个它不应该连接的地方,各种记忆之间的界限就会崩塌。

那么莉迪娅眼中的天使安布瑞尔,往本质上说也就是她的信仰,只不过是神经元错误的结果。很久以前在波士顿诊所的那一天,疲劳、压力、基本粒子的偏离,甚至任何情况都有可能导致神经元错误的发生。那其实跟唤起他气哭奶奶的记忆是一样的过程。

泰勒想,为了解释如何走上信仰之路,你只需要一个单比特错误。

与你期待的结果相反,这个理论没有让莉迪娅的信仰在泰勒的心中大打折扣,因为这种解释允许泰勒理性地理解莉迪娅的生命。明确莉迪娅的信仰是种错误,类似于某种程度的间接寻址,可以跨越他俩之间的鸿沟。

而且,错误一旦被理解,就能被诱发。技术高手能通过故意导入硬件错误,破坏最厉害的安全软件系统。理智的人就不能以同样的方式为自己产生信仰吗?

泰勒决定要尝试在自己的大脑里诱发单比特错误。如果与莉迪娅重逢的唯一途径是上天堂,那么理性地说,他除了让自己信仰上帝,别无选择。

一种可能是让身体变得虚弱、饥饿、脱水,暴露在基本粒子之下。身体免疫能力下降时,错误才更有可能发生。这也是沙漠中神秘事件频发的原因。泰勒决定先这样试一试。

他开着租来的汽车向南再向东,一直来到亚利桑那州靠近墨西哥边界的地方,从索诺兰沙漠的边缘来到腹地。他一直开车,直到公路消失便开始步行,一直走到找不见来时的路,然后又走了一段。最后,他发现四周都是一簇簇仙人掌,自己已是又渴又饿,于是坐下来等待身体衰竭。

“别误会,”欧文在泰勒离开前对他说,“不过,我以前从不认为你会成为诗人。我觉得你缺乏想象力,现在我觉得你的想象力有点儿泛滥了。”

因为泰勒把自己锁在公寓尝试理解莉迪娅的死亡,所以有好几周没见欧文。见面时,他俩坐在他们最喜欢的咖啡馆,外边下着雨——罕见的秋季阵雨。

“程序员不是真正擅长数字的人,”泰勒说,“我们擅长文字。搞硬件的人才擅长数字。”

“就算有效果,”欧文没有让他停止疯狂行径,继续好好生活,“就算你看见天使高唱赞美诗,你也不会得到真正的信仰。”

“你怎么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信仰?你又不信仰上帝。”

“我不需要信仰上帝就可以告诉你,你不会成功。你因为深爱莉迪娅而要信仰上帝,可你不曾经历,就已经确定信仰上帝是一个失误、一个误会。你想强迫自己把已经认定的谎言当作真相来接受。这种鸿沟是无法逾越的。”

“你还没想通整个逻辑。”泰勒说,“如果我不验证假设,理性地解释信仰有什么用呢?”

欧文摇摇头:“有些东西无法直接检验。如果你想寻找一颗暗星,直接朝它所在的地方看是什么也看不到的。你必须得看向旁边,让它不知不觉抓住你的眼球。”

“也是一定程度上的间接寻址。”泰勒对身旁的仙人掌说完,便开始笑起来。他坐在这儿多久了?似乎有好几天。黑夜降临,寒冷也会随之而来。

“你总是太用力地思考。”仙人掌说。

“莉迪娅,是你吗?”这是个好现象,泰勒想。幻听总是最先出现,不是吗?可是声音听起来不特别像莉迪娅,它太遥远、太微弱,像是玻璃琴发出来的。泰勒环顾四周,寻找天使。

“那么你觉得我的大脑坏了?只因为一个缺失的神经元连接,是吗?”仙人掌说。

“不,不是坏了。”这个说法不对,问题就在于此。他需要正确的名称。

泰勒想告诉莉迪娅关于变量、单比特错误和存储器类型系统的一切。他想对莉迪娅解释自己多想经历她所经历的一切,这样就能够跟她在一起。可是泰勒又饿又渴,头晕目眩。所以他只能说:“我想你。”

在黑暗中,明亮的光向他接近。他等待着被光刺透的感觉,等待着被一切顺利的必然结果征服的感觉,等待着爱情与拯救的感觉。他等待着意识中的界限崩塌。

发光体停在他面前,几个人影出现在光线里。他们的头发罩着光环,身体勾勒着光线。让泰勒有点吃惊的是,光芒并没有他期待的那么明亮。直视光芒让他感到痛苦,但并不是像莉迪娅描述的那样。这都是哪些天使?

“也许是因为我现在只剩下一只眼睛。”他自言自语。

“这回好了。”欧文说,“一切都会没事的。”

他们把他抬进游骑兵汽车的后边,然后又开始漫长的返回之旅。

他试了毒品,但是效果不能持久;冥想只会让他感到疲倦;他钻研电击疗法,但是没有哪位医生同意他的请求。“你不需要治疗。”他们告诉他,“回家去读《圣经》吧。给你治疗的话,我会失去执照。”

他甚至去了教堂,可又觉得他们的信仰似乎很空洞。坐在教堂的长凳上,口中吐出赞美诗,倾听似乎没有意义的布道,泰勒什么都感受不到。

我想要相信,却做不到。他看看四周,在莉迪娅脸上看到的光芒谁也没有。你以为你相信上帝,其实不然。不见得跟莉迪娅一样。

欧文从来不说“早就告诉过你”。

最后欧文设法劝他晚上再去咖啡馆。他觉得朗读的诗歌令人讨厌。为什么没有人写那种光芒的缺失?为什么没有人写存储器的持续性或者既脆弱又难以打破的类型系统?为什么没有人写不能拥有信仰的痛苦?

他在银行找了一份数据库编程的新工作,重新开始写作,甚至还发表了几篇诗歌。朋友带他出去庆祝,他感到兴奋而又快乐。一个完全不像莉迪娅的女孩不顾他脸上的伤疤,把他带回家。

“你叫什么名字?”泰勒问。

“斯蒂芬妮。”女孩说着关掉了灯。泰勒会一直记住她,不像莉迪娅的斯蒂芬妮。

他迈过了那道坎儿。

“你去叫莉迪娅回来吃饭行吗?”杰丝从厨房对泰勒说。

泰勒正在客厅清理之前生日聚会遗留的最后一些纸盘、纸巾和气球碎片。他下楼前往车库。车库门开着,透过门,泰勒能看见莉迪娅躺在前面的草坪上,看着冬日夜空。

“嘿,小鬼。”泰勒走到莉迪娅身旁说,“该吃晚饭了。”

“再待几分钟,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