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三十八

温摩迷迷糊糊地, 耳边隐约听得有人说话,像是隔着很远的水面传来,听不清在说什么。

她只觉得口干。

不一会儿, 有人轻轻托起她, 甘冽清水送到她唇边,她大口大口地吞咽,也不知喝了多少, 又昏昏沉沉睡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 她睁开眼睛,看到了窗外一角阴沉的天空, 听到了淅淅雨声。

有人趴在她的床边,穿一身灰仆仆的衣裳,头上挽着一根木头簪子, 但发丝却是乌黑顺滑,如缎子一般。

“津津?”即便瞧不见脸, 单看这头发,除了姜知津没有第二个。

姜知津立即抬头, 眨了眨眼睛, 小心翼翼地问, “你叫我什么?”

“津津啊。”温摩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 “放心吧, 姐姐只是阴沟里翻船, 居然吃着了毒蕈子,现在已经没事了。”

姜知津的脑袋在她手心蹭了蹭。

啊啊, 这熟悉的温暖熟悉的感觉!

他昨天是疯了才会想据实以告了,真告了还能享受这样的温存吗?!

“姐姐你是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姜知津试探着问。其实心里明白这句话压根儿不用问,如果她记得, 早就不会这样对他了。

“记不太清了……”温摩回忆,“我好像看到了龙,还骑上去了……哈哈哈,吃错了蕈子其实也挺好玩的。”

姜知津想到昨晚她拉着他的手奶声奶气撒娇的模样,心里就像是被猫爪踩过,又酥又软又痒,止不住嘴角的微笑:“确实好玩。”

“对了,”温摩正色,“这是哪儿?那个黑衣人呢?”

“我不知道。”姜知津认真地答,“姐姐要骑龙,骑着龙一直跑啊跑,我就在后面一直追啊追,我们就跑到这个村子里来了。还好这里有个大夫,给姐姐灌了一碗药,姐姐才安静了。”

温摩:好像有点丢脸……

所以他们是误打误撞跑出了那片鬼打墙?

“咳,我们的衣裳呢?”温摩赶紧换个话题。

姜知津就不说了,温摩身上也只剩一套里衣。

“跑啊跑,衣裳划破了,就扔了。”姜知津的脑袋埋在她的肩上,“姐姐不要怪我嘤嘤嘤,我不是故意的……”

温摩哪里会怪他?简直有点想夸他。

这屋子十分简陋,想来这村子并不富裕,若是穿着原来的华丽衣裳,就太过招眼,容易引来黑衣人。

这村子名叫李家村,约有十几户人家,虽说离京城不远,但位于山坳坳里,进出都十分不便,土地也较为贫瘠,村人靠山吃山,多以打猎为生。

救温摩的大夫其实也不是正经大夫,而是村长。村长十分多才多艺,打猎之余,还会驱鬼和治病,且药是祖传的一碗,无论上火拉肚子还是昏迷不醒,村长都是以不变应万变,一碗治之。

温摩客客气气谢过村长,村长比她还要客气:“不用谢不用谢,能服侍二位是小人的福分,小人一定尽心尽力。”

温摩心说他难道知道他们的身份了?疑惑的眼神望向姜知津,姜知津站在她身后,一脸乖巧地望着村长。

村长似乎并不敢看他,一直低垂着脑袋。

算了这个回头再说,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打听清楚地形。

村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仔仔细细把这里有多少人、多少地、离京城有多远,全部交代得清清楚楚,同时道:“小人从祖上三代到眼下的三代,没有一个人作奸犯科,全都是老实猎人,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会乱说。”

说话的时候,村长一直拘谨地站着,腰不自觉地半躬,这种姿势有点像是随时准备鞠躬或逃跑。

温摩觉得有点奇怪。

“村长伯伯,我们肚子好饿,有吃的吗?”姜知津忽然甜甜地问。

“有有有!”村长忙不迭答应,“小人这就去!”

他飞也似地走了。

怎么回事?

她家津津这么可爱,为什么村长见了他好像见了鬼似的?

“他好像有点怕你?”

“不知道呀。”姜知津天真地答,“他说什么我们是山里的贵人,是山神送出来的人,说要供奉我们什么的……”

南疆人大多笃信鬼神,温摩立刻就理解了,想必是他们在夜晚的深山中突然出现,村长误把他们当作山神一属了。

姜知津则暗叹一声好险。

昨晚他刚来的时候,村长并不是把他们当山神,而是把他们当山匪,甚至拿起锄头找他们拼命,村长的老婆子也去厨房拿起了菜刀。

无命夺了老婆子的刀,直接搁在了村长脖子上。

村长犹像杀猪般叫,姜知津只得把拿过那把菜刀,放在床上那个小男孩的脖子上。

村长的儿子和媳妇在京城替人帮佣,这个四五岁大的小男孩是村长三代单传的小独孙。

村长当场就软了。

姜知津让无命把老婆子和小男孩带走了,并且告诉村长,他和温摩会在他家叨扰几日,还望村长不要见怪。

村长看着这个又知礼又俊美的公子哥儿,一时无法相信他和方才那个把刀架小孩脖了上的是同一个人。

总之,姜知津和温摩对外就成了村长的远房侄儿和侄媳妇,至于老婆子和孙子,则是一大清早就进城去找儿子儿媳去了。

一切都很完美,只漏了一点——村长的演技显然十分没前途,在他面前,村长的腿好像变成了面条,随时都就要软软歪下去。

得去交待一声,让村长没事尽量少同温摩说话。

“阿摩姐姐,我去看看有什么吃的!”姜知津找了个借口就想走。

“回来。”

温摩在后面道。

姜知津一颗心微微提起来——这语气,有点严肃。

他暗暗深呼吸一下,乖巧地回到温摩身边:“姐姐叫我做什么?”

“你昨晚是不是说有事要告诉我?”温摩问。她记得他当时的语气还十分深沉来着。

“我不记得了。”姜知津摇摇头,然后露出灿烂的笑容,“其实我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告诉姐姐,姐姐你想听哪一件?我们昨晚下山的时候下雨了,我摔了好几跤,天上还有闪电,很怕人呢……”

他絮絮叨叨的,全把些没要紧的话都告诉她,温摩笑了,笑自己大概是太过紧张了,居然会觉得姜知津真的有什么要紧的大事要说。

姜知津没完没了地说了一大通,忽然问道:“姐姐,除了龙,你昨晚还记得什么?”

“还有我阿祖……”温摩发现姜知津好像总有这种跳跃式的思维,因为问得太过突然,她甚至来不及思索,答案就自己从嘴里冒了出来。

这两个字一出口,思念就一下子就泛了起来。

她太久没见到阿祖了,有两辈子那么长。

上一世在无尽的痛苦之中,她做梦都想回南疆,再去见阿祖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