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一百零一

西山天凉得早, 城中的正午还有几分像夏天,一进西山,就见草木已经开始枯黄, 秋色已经渐浓。

温摩和姜知津下了马车, 一阵山风吹来,带来秋天草木特有的干燥芬芳,风中已经有了一丝明显的凉意。

长公主已经在等着了, 一把攥住两人的手:“我的儿, 我后来才听说那日的事,可把我吓坏了。既来了就跟我在这里住着。山里秋天还是很舒服的。天冷了咱们娘仨就住进宫里去, 不要回姜家了。太吓人了,姜知泽竟是个人面兽心的畜生,亏我从前还那样信他!”

姜知津搂着长公主, 道:“母亲说得是,我们就在这里好好陪母亲, 哪里也不去。”

周夫人已经准备好饭菜,园中的菊花开得正好, 香气阵阵送进来, 长公主轻言细语地叮嘱姜知津小心些, 那鱼刺挺细, 要挑干净。

门外便是泛着秋色的山林, 一群鸟从枝头上振翅飞起, 在蔚蓝的天空下绕了个旋儿,又飞远了。

温摩心想,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结果。

姜家的人想争家主之位,就让他们争去吧。长公主选了一条最安全的路,津津跟着她, 想必也会很安全。

冬天和春天住在抚霞阁,夏天和秋天就来炎园,一年很快就会过去,不管姜家怎么风云变幻,津津这里只有云卷云舒,花开花落。

第二天温岚就带着阿娘来了,温岚还想再劝劝温摩,阿娘道:“阿摩不喜欢这些事的,你不要勉强她了。”

温岚道:“我也是为了她好,不然万一等到姜家旁系开始动手,就晚了!”

阿娘叹道:“我从前让阿摩嫁人,也是为她好,我让她扔开刀和弩,也是为她好,甚至带她来京城,还是为她好……可是你看看,如果没有我这么为她好,她现在应该还在南疆打猎喝酒,过得远比现在快活。”

温岚被这句话堵住了,皱了皱眉头:“阿摩会喝酒?”

温摩想使个眼色给阿娘已经晚了,阿娘张口就答:“当然会,她的酒量和箭术一样,是南疆第一。”

温岚神情复杂,显然是想起了“我真是无用我的女儿被人这样灌洒,我却什么也不做不了”的种种情形。

“……”温摩赶紧说正事,把自己的打算告诉他们。

两人都顿住。

温岚显然没有想过已经来到身边的女儿还会再离开,阿娘更是自阿摩出生就没有和阿摩分开过,闻言不过一呆,紧跟着她眼圈一红,拉着温摩的手道:“守着个傻子,阿摩你受苦了!过不下去便罢了,咱们可以和离,和离之后,你就跟姜家没关系了,你回侯府来,我再也不用那些规矩烦你了。”

阿娘从来不练刀,手心很软,就和平京贵妇们的手一样,但又很暖,跟那些贵妇们凉幽幽的不同。

古明珠下狱,阿娘基本已经成了侯府女主人,温岚正打算为阿娘请封。和上一世那个做低伏小的阿娘不同,这一世的阿娘从今往后就是一名货真价实的贵夫人了。

真好。

温摩心想。

她已经改变了自己和阿娘的命运。

接下来,要去改变整个仡族的命运。

“天神托梦,告诉我仡族将有大难,我若不回去,族人将会有灭顶之灾。”温摩正色道。

阿娘顿时慌了神:“天神真这么说?有没有说到底是什么大难?”

温岚则道:“鬼神之说,未能全信,京城距南疆千里迢迢的,哪能说回去就回去?”

“天神只让我回去,其他的我也不知道。”温摩回答完阿娘,然后低声向温岚道,“父亲,我想阿祖了,我想回去看看。”

她发现了,温岚其实很吃这一套,她的头一低,声音一弱,温岚顿时就不说话了,半晌叹了口气:“罢了,我回去替你安排。”

“父亲最好了!”温岚抱住温岚。

温摩在温岚面前一向强大的完全像一个儿子,还是第一次露出这种小女儿的神情,温岚心中一阵感慨,道:“你跟二公子旁的没学,尽学这些了……”

一语未了,姜知津从外头走来,不由分说就冲过来从后面一把抱住温摩:“我也要抱抱!”

温摩分出一只手,抱住姜知津,笑道:“一起抱抱!”

阳光正好,她的笑容灿烂。

她喜欢的人都在身边,老天爷对她可真不赖。

接下来的日子,温摩陪阿娘泡泡温泉,陪温岚练练刀法,陪姜知津捉捉蝴蝶钓钓鱼,三天时间不知不觉便过去了。

还剩两天。她在心里算。

今天下起了雨,蝴蝶是扑不成了,鱼也没法儿钓,温摩想起了书房里那些兵器,便和姜知津去书房玩。

温摩只会使刀,对别的兵器也只能胡乱挥舞两下,忽然想起来:“听说姜炎是女子?”

“嗯,好像大家都说是呢。”

一个中原女子,同着太/祖一起打下这座江山,温摩十分神往。书房里藏书不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温摩翻了翻,想找找有没有几本史书,可以读一读姜炎的生平。

然后发现自己果然找对了地方。

这里是姜炎的书房,也是姜家历代的家主的书房,也就是说,这里可以说是离姜炎最近的地方。

这里不单有各种关于姜炎的记载,还有姜炎自己当年的藏书,以及姜家后人在这些书的上批注。

温摩对中原的文字从来没有发生过这么大的兴趣,捧着书兴致勃勃看起来,奈何识字实在不多,好几处还需要向姜知津请教,姜知津虽说智力只停留在七岁,但那也是天才的七岁,干脆接过书给温摩读。

“……乃立暗卫,神秘莫测,炎叹息曰:‘愿吾后裔,永不动用此令。’”

读到这里,姜知津顿住。

脑海里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太快了,他还来不及抓住,它便一闪而逝。

温摩不太懂:“我听说过姜家的暗卫,据说他们来无影去无踪,最最厉害,相当于家主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为什么她不希望后代动用?”

她这话纯属自言不语,没有指望能从姜知津这里得到答案,但姜知津道:“人只有遇上危险,或者去制造危险,才会用刀。她希望姜家后人用不上暗卫,是盼着姜家不会遇到太大的危险。”

温摩看向他的目光有点诧异。

姜知津立即发觉了,回过神来,笑了笑:“这本书以前我父亲给我读过,他是这样教我的。”

“我还以为津津突然懂事了。”

姜知津嘴一撅:“姐姐也嫌我傻,是不是?”

“才没有。”

两人坐在柔软的红茸毯上,肩并肩挨在一起,屋外是淅淅沥沥的雨声,屋内是新剥的柚子清冽的香气,温摩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他穿着家裳衣袍,没有戴冠,长发如水披在肩上,摸起来手感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