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

矿洞昏暗的光线下, 温摩将士兵们带进来的火雷石一一沿山壁处摆好,再找到无命之前安排下的引线,将两股引线绞在一起。

她不知道火雷石要怎样摆放才能发挥最大的威力, 但颗数多一点, 就能炸得更狠一点,然后将这条密道毁灭得更彻底一点,这个理儿总是不会错的。

做完这一切,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环顾这幽暗的矿洞。

只要等她走出去一点火,这条一直悬在她心头的密道, 这条通往仡族的杀戮之源,就会彻底从这个世界消失。

她转身往回走。

走到一半,就见无命沿矿洞过来, 脚步不像平时那样无声无息,反而有几分虚软。

后来的后来, 温摩认识了更多的江湖中人,才知道运功逼毒这种事情对于疗伤者的损耗有多大。

“稍有不慎, 那便是以一命换一命了。”人们都这样说。

温摩快步迎上前, 二话不说, 抓过无命的手臂架在自己肩上, 扶着他往外走。

无命深感受辱:“我自己可以——”

“少废话。”温摩道, “有这力气不如省着点, 出去以后我还得靠你脱身呢。”

无命没再反抗了,隔了一会儿, 他道:“你跟他很不一样。”

“这话你以前说过了。”温摩笑了,“这世上没有谁跟谁能一样。我长在山野,他长在世家, 我跟他本来就是不同的。”

每次聊到姜知津,她心中都会涌起一阵暖意,昏暗的矿洞仿佛也能变得明亮一些,她道,“无命你没发现吗?津津他跟以前比起来已经变得有点不一样了。”

“嗯,变蠢了。”无命道,“如果是以前,他坐在姜家,不,哪怕是坐在南疆都护府,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也有一百个法子毁去这条密道。”

并且别人还不知道是他要毁去的。——无命在肚子里补上这一条。

温摩没有说话,因为心中全被一种温暖柔软的情绪充满了,仿佛能像水一样漫出来。

亲自来到伽南,并且愿意让她自己来毁掉这条密道,是姜知津对她的迁就和让步。

她不能依靠姜知津的力量毁掉密道,一来是因为时间已经不允许姜知津一步一步谋划安排,二来,也是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只有亲手毁去,它带给她的压力和恐惧才能彻底消失。

就像她需要亲手杀死姜知泽一样。

姜知津懂得,所以纵容她。

越往外走,喧哗声越明显,隐隐辨得出有杀声。

师氏不知带了多少人来,听上去好像已经打起来了。

不过,矿洞内的一切都已经办妥,就算是师氏有千军万马也没有用了,等她到了洞口一点燃引线,除非他们人人变成飞鸟,否则永远没办法越过大山进攻仡族。

“你有火折子么?”

无命掏出来给她。

温摩紧紧握住。

巨大的威胁已经快要崩塌,她只差最后一步了。

然而她万万没想到,这一步有人帮她做了。

快到洞口的时候已经不用油灯了,眼前也微微明亮起来,但就在这片亮光之中,一道光亮迅速蹿过来。

当看清了那是什么,温摩和无命同时魂飞魄散。

亮光猛然在某个点顿住。

那是已经烧到了第一颗火雷石。

“跑!”

温摩的脑子里嗡嗡响,仿佛听到了无命的大吼,但那声音像是隔着水面传来,模糊而遥远。

跑不掉的。

往前是行将爆炸的火雷石,退后是无数颗接着爆炸的火雷石。

他们跑不过火雷石。

无命爆发出惊人的力道,拖着温摩急速退后。

温摩抽出刀,迅速斩向尚未燃到的引线,弯刀一勾,将后面那一截引线远远挑开。

她只来得及做这件事,轰然巨响传来,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鞭子重重地抽在温摩身上,温摩感觉到自己被抽飞了起来,五脏六腑好像要被挤出胸膛,神识都被抽出了大脑,眼前一片黑暗。

*

轰隆——

一声巨响,惊呆了矿场上所有人。

不管是师氏的军队还是国主的亲兵,不管是棚屋里的矿工还是姜知津的亲随,在这几乎不属于人间的巨大响动中,所有人的动作都顿住了,然后情不自禁后退,想离那怒吼的大山远一些。

矿工们全都跪在了地上,拼命朝矿洞内磕头。

这是,龙神在发怒啊!

姜知津也被这个声音震住了。

脑子晕荡了一下,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他怔怔地站在洞口,洞内迸射出零星的石块,他没有闪避,其中一块擦着额角飞过。

他不觉得痛,只觉得好像有什么湿湿粘粘的东西滑下来,拿手一抹,鲜红的。

是血啊……脑子浑浑沌沌地想。

然后,神志才复苏,思维才继续,痛楚才降临——

“阿摩!”

声音如利刃,仿佛能割破咽喉。

*

不知道过了多久,温摩的意识一点一点恢复。

首先感觉到的就是痛。

然后是沉。

她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西瓜,被小孩子当成球,踢了又滚,滚了又踢,全身上下手手脚脚虽然还在,但内瓤已经是稀烂了。

她好像被压在一座山下,别说想抬头,哪怕是想动一动手指都没办法做到。

眼前依然是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还有一点呼吸——虽然每吸一口气,肋骨就生疼,但好歹能证明她是个有气的。

所以这里并不是地狱。

她松了一口气,然后又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一阵笛声。

这笛音她很熟,是雷笛,比中原的笛音要尖锐高昂,所以能声闻十里,方便找人。

但此时雷笛却好像已经被人驯服,它奏出了温柔的曲调,一曲又一曲,隐隐约约,仿佛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温摩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好听的曲子子。

所以,她是来到了天上吗?

温摩忍不住这样想。

意识始终昏昏沉沉,体内像是有个无限绵长的声音,不断的诱哄她闭上眼睛睡一会儿,再睡一会儿。

她在山间找猎的时候有这样的经验,知道这是失血所致的困倦,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打起精神,因为一旦睡着便可能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笛声陪着她,好像越来越近了。

然后她听到了说话声。

起初十分模糊,像是隔着一堵墙,听不真切。

后来便好些了,只听他说道:“……那个时候我就想,这个人的胆子怎么这么大,竟然敢去杀徐广?不怕死的吗?我甚至还在想,这会不会是一场阴谋?是姜知泽为了引我暴露,所以安排你演这场戏?

可到最后我还是冲动了,我驾着马车去找你,你那时靠在墙壁上,脸色煞白,但眼睛极亮极黑,真像一只被追到悬崖边的小兽,我的心狠狠地动了一下,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那种感觉,就是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