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1章 处置李岩

黄昏,朱慈烺在自己的中军大帐里,召见了两个人。

李岩和红娘子。

壕沟之战,李岩侥幸逃生,其弟李茂却惨死在壕沟之中,其后他本人和红娘子都做了官军的俘虏,连续的打击令李岩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不但颓废,而且沉默寡语,做俘虏的这二十天里,除了和妻子红娘子偶有交谈,期间几乎从不说话,不修边幅,每日里坐在帐篷外发呆,又或者仰望天空,喃喃自语。

照太子的叮嘱,李岩和红娘子都是被特殊关照的对象,不但准许他们两人单独住一个帐篷,饭食保障供应,而且行动不限制自由,大营范围里,允许他们随意走动。当然了,需要有军士的跟随。

朱慈烺虽然忙得要死,但却也没有忘记关注李岩,每日黄昏的简报,都会有李岩最新动态的汇报。偶尔,他还会做出一些批示。

除了发呆和仰望天空,李岩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医务帐——刚刚被俘时,李岩肩膀有伤,医务官李儒明亲自为他处理包扎了伤口,此后两人好像是交成了朋友,李岩每日都会到医务帐,有时甚至会帮忙搀扶伤兵。开封之战官军虽然胜了,但却胜的很是惨烈,轻重伤兵将近有五千人,更不用说还有流贼的伤者,十几顶巨大的医务帐就仿佛是一座座人间地狱,又像是一个个屠宰场,每日里惨呼疼叫,鲜血淋淋,没有麻醉药的士卒,忍痛做各种手术,又或者在高烧中大喊大叫,胡言乱语。个中惨相,朱慈烺见了一次,就再也不去了,因为他担心自己会吐出来。

随着时间的推移,决战五日之后,该处理的伤员都处理了,医务帐的惨烈程度稍微降低了一些,但依然不是什么好去处,李岩却坚持每天都去,有时候甚至能待上整整一天。

李岩,真是一个怪人。

“罪民李信、徐贞娘拜见太子殿下。”

李岩已经恢复了本名李信,徐贞娘则是红娘子的名字。

两人进到帐中,向朱慈烺双膝跪拜。

朱慈烺坐在帅案后,第一次近距离的仔细观察李岩。

方巾,青白的长衫,二十五六岁的年纪,面容矍瘦,胡须微微,和传说中一样,确实是一个大帅哥。

只是精神不太好,说话有气无力,双眼无光,病病恹恹的。

看来,他还没有从开封之战的大败中走出来。

叩拜之后,李岩跪立不动,目光平视前方,不看坐在帅案后的太子,只是看着帅案。

至于红娘子,已经是熟人了,在京师时,朱慈烺曾经探过她两次,每一次都是被她痛骂,后来朱慈烺便不去了,只是令人将流贼在各地肆虐、屠戮百姓的塘报送给红娘子看,但红娘子不识字,而且也不愿意看,于是朱慈烺就命令两个看守她的女官每日读给红娘子听,每日读两篇,一天不落。刚开始红娘子是抗拒的,始终捂着耳朵,但时间长了,她多多少少的总算是听进了一些,知道了各地流贼做下的滔天恶事,然后她的抵触情况就没有刚开始那么强烈了,不过这并不表示她屈服了。

朱慈烺带着她,前来开封战场的途中,她不止一次的想要逃跑,但都被抓了回来。

此时再见过太子,红娘子已经失去了在京师时的强大战意,跪在丈夫身后,低着头,静静地不说话——时过境迁,很多事情都不一样了,她以前认为百分百正确,天理所在的地方,现在看起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

“起吧。守信,赐座。”朱慈烺声音淡淡。

“罪民不敢~”李岩和红娘子再一次拜伏在地,李岩道:“我夫妻二人追随李自成,犯下不赦之罪,今日见殿下,唯求一死。”

朱慈烺笑:“坐吧。难道你不想知道李自成败亡的原因吗?”

沉默了一下,李岩木然回答:“罪民这些天已经想明白了。李自成之败,咎由自取。久围坚城,兵马疲惫,目光短浅,不听人言,临阵决断,犹犹豫豫,身处险境,却依然不愿拼死一搏!有此种种,又焉能不败?”

说话间,李岩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但内心的波澜却是压制不住,眉角不住的跳动,牙关也咬了起来。显然,他还在痛恨中。

“还有呢?”朱慈烺问。

“士卒训练不良,战力不强,打不了硬仗。”李岩再答。说完,他就低头不语了。

朱慈烺微笑赞许,点头道:“汉泉所说的这几点固然是李自成败亡的原因,但并非是全部。在我看来,还有一点很重要,那就是民心!李自成骨子里就是一个流贼,毫不体恤民力。为了精锐主力,在贾鲁河他抛弃了二十万老弱,中牟县之战,他又抛弃了精锐主力,跟随他的将士都被他弃之如敝履,贾鲁河染红的河水,中牟县累累地尸体,都是他的罪孽,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成大事?”

李岩,字汉泉。

李岩默然。

“再者,李自成只破坏,不生产,所过之处,人烟凋敝,农耕荒废,五十万大军,所有的军需粮草全靠掳掠,如蝗虫一般,到一处,吃一处,祸一处,莫说是中原开封,就算是天下粮仓的湖广,被李自成这么胡搞,怕也会变成赤野千里。”

李岩低头。

虽然没有说话,但对太子所说,他心中已经是默认了,只破坏,不生产是流贼的常态,自从加入闯营,他一直在努力改变,今年在郑州设立知府,管理地方事务,就是在他的强烈建议之下而实施的,不过还没有见到成效,李自成就败了。

成王败寇,他没什么说的,更何况,他本来就是寇。

“李自成,流贼也,无容人之量,无体恤百姓之心,他从洛阳败退时,为了搜刮军粮,竟然大肆屠戮。这样的人,汉泉以为,不应该败吗?”朱慈烺盯着李岩。

李岩叹口气,再叩首:“该败!”

朱慈烺微微点头,目光深深地凝望着李岩:“汉泉能直回我的问题,说明英气犹在。汉泉之才,本宫一直仰慕,若李自成能听从汉泉的谋划,怕也不会败的这么惨。如今我大明内忧外患,辽东建虏狼子野心,窥我神器,张献忠在南方屠戮百姓,我京营新建,千头万绪,急需像汉泉这样的谋略全才,不知汉泉可愿助我外抗敌虏,内平流波呢??”

李岩跪伏在地上,忽然不说话了,只有明烛燃烧时的噼啪声。

大帐静寂了下来。

朱慈烺等待着,他知道李岩松是一个固执的人,对朝廷成见颇深,想要说服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良久,李岩抬起头,目光第一次直视向太子,看向那个略显稚嫩,但却雍容尊贵的小小人儿,声音悲凉:“殿下的厚爱,罪民感激不尽。然染黑的白布,不能恢复原先的洁白,折断的竹子,再难长出过去的节气。罪民已经从贼,罪孽深重,能苟活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殿下的恩赐,罪民不敢再有他想,望殿下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