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营业三下

这是戏里的吻。

她被人抵在沙发一角,被动承受着亲吻。

脖子仰着,脊背紧绷,背后的蝴蝶骨顶着沙发坚硬的零件,房间里的香薰蜡烛不知什么时候灭了,视觉被剥夺,感受愈加清晰。

他灼热的吐息,带点冰凉的唇瓣,有些坚硬的牙齿,还有紧紧扣在她手腕上的力道。

有点疼。

几秒后男人放开,吻的感受却仍旧深刻。

他抬手按亮了台灯,哑声道:“去哪里?”

她启了启唇,似是想作答,半晌后,又再度偏开眼睛。

“这和你有关系吗?没记错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吧。”

他低眼看着她,不说话,按住她的手掌却已经放轻了力道。

半晌后,男人这才低声:“别闹了,好不好?”

“我没闹,”她问,“你辞职了吗?”

这回,他的回答很快。

“缉毒警察只有退役,没有辞职。”

她咬着牙动了下,想推开他,却意外听到他闷哼一声,拉开他的衣服,才发现后背又添了新伤。

“因为有了伤假,才有时间回来找我,对吗?”

她咬住下唇,胸腔内一时间百味杂陈,正想继续埋怨些什么,余光一瞥,看到他口袋里有个小小的香囊。

还记得之前她随口提过一次,当时只抱怨上山的路太难走,因此一直没有买成,后来看到朋友圈有人发图,说只剩下最后一只,这才连忙在雨天上了山,弯弯绕绕才走到寺前。

却被告知这批的香囊已经售空,想再买,得等到明年了。

没想到最后一只,竟然是被他买来了。

语调不自觉放软:“你什么时候买的?”

“托朋友买的,你不是想要?”他取下来,放在她手心。

她喜欢香味会带来的仪式感,将香囊凑近鼻尖,闻到淡淡的青草和花果香气,是种别样的好闻。

捏了捏香包,却发现有些不对,她打开袋子,从里面拿出枚戒指。

他低声,语调里有不易察觉的紧张:“不知道你的尺寸,只好凭直觉买。”

她凝视戒指许久,过往画面一帧帧浮现,终于忍不住,无助地靠在他的肩上:“你为什么非要做这一行呀……”

二人从学生时代相恋,顺风顺水地走过了十年,转折点在他选择成为缉毒警察的那天。

太危险了,光是听到这四个字,就知道会有多危险。

那天她浏览了很多缉毒警察的一生,然后彻夜难眠。

他们面对的是亡命之徒,是为了钱可以豁出性命的人,每出一个任务都生死未卜,随时有可能被罪犯用枪指住心脏。

她怎么能够不担心。

她承认她自私,只希望自己的爱人安稳地度过这一生,哪怕是以最平凡的方式。

相拥恋人的和好信号是无声的,他有了伤假,又因抓获多名罪犯立了功,腾出些时间来陪她,二人在她的小房子里,拥有了很温馨的一周。

当晚本来是他求婚的时候,却被一声响铃急促打断。

他最好的战友因公牺牲,被罪犯引爆手榴弹,生命永远停格在这个冬天。

获知毒贩在逃,没有任何犹豫,他再次主动请战,接下这个任务。

换好衣服,身后的恋人已经泪流满面。

“我听到了,他们还有枪是吗?武装贩毒,那该多危险……”

他走过去,一滴滴吻掉她脸颊上的泪,她呜咽着触碰他的嘴唇,像是献祭最热烈的,最后一个吻。

他们吻了很久,吻到计时的响铃第三次响起,唇舌勾缠之中,她仍紧紧拉着他的衣襟。

如果有世界末日,她多想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心脏再不会为恋人的生死紧张地跳动,他们庸俗而幸运,躲避在不会有任何人找到的角落,接一个漫长到足以毁灭的吻。

然而时间还是会流逝。

他擦着她的眼角,低声说:“回来就结婚。”

她红着眼眶,一顿一停地点头:“好……回来就结婚。”

他拉开门,再度走了出去。

——而这一次没能再回来。

像是预感成真,不眠不休的72小时过后,她接到他的死讯。

“哥是……”战友哽咽地说,“哥是掉下山崖牺牲的。”

“他们开着车,车里全是毒品,因为拦不下来,哥敲碎窗户自己翻了进去,你也知道他们都是亡命之徒……就……直接开着车,冲下了悬崖。”

我有危险,你也别想活命——这就是亡命之徒的一贯思维。

像是在这瞬间灵魂归位,又像是在此刻漂浮起来,她耳畔开始阵阵嗡鸣,仿佛一切都看不真切,还像是在做梦。

“人……人找到了吗?如果没找到的话……”会不会还活着?

不是总有奇迹的吗?会不会老天也垂怜呢?

那边强忍着悲痛,说:“找到了,已经救不回了。”

一瞬间身体脱力,手机摔到地板上,她站不稳,顺着床沿滑到在一旁,连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都做不到了。

像是五脏六腑一起翻搅,头晕目眩,仿佛有人生生撕裂开她的胸腔,她从来不知道,原来心脏是会这么痛的。

她半趴着,弓起身子,一下下捶打着心脏,仿佛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缓解疼痛,然而窒息感还是一刻不停地笼罩下来,像要将她吞噬。

她晕过去,再醒来是在医院。

看见白色窗帘的那一刻,甚至有喜悦一晃而过,她以为是自己做了个噩梦,而此刻梦醒,世界恢复如常。

直到他的战友走进病房。

那一刻仿佛一盆冰水浇下,她心脏骤然一停,冷汗爬满全身。

他们终于还是说出她最害怕的句子。

“嫂子,节哀。”

节哀,节哀。

怎样的情况下才需要节哀,而她此刻如果不想节哀,他是不是就能活过来?

越来越多荒诞的想法充斥着她的大脑,她头痛欲裂,眼眶却干涩地流不出一滴泪来。

原来人在难以置信的极端痛楚下,是会没有眼泪的。

战友打开一个小盒子,放到她面前。

“这是在……哥的口袋里发现的。”

黑色绒面的小盒子里,整齐摆放着两个小东西。

左侧是一枚被血染红的军功章,右侧,是一枚戒指。

如同他这一生竭尽全力想守护的,一个是国家,一个是她。

她捂住脸,终于难以控制地哭出声来,眼泪一滴接着一滴,沿着指缝向下溢出,沉甸甸地跌在被子上。

“他不是说好……”她哽咽着,“一定要平安回来,然后来娶我的吗?”

良久,她拔下手上的输液管,止血后揭开,耐心地擦净伤口,然后摊平手掌。

像是任何一个正常的黄昏,她没有伤口,他也一样。

她取下戒指,缓缓、缓缓地推到自己的无名指根。

“就算你没有问我可不可以,”她颤抖着声音,重复说,“我也会告诉你,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