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90章 韦娘事露,怀义忿声

黎明时分,群臣毕集大内北面的玄武门前,拱从圣驾直往神都苑而去。

李潼既是亲王,又是南衙大将,自然位列前班,策马随行于圣驾侧方。而在他的对面,魏王武承嗣同样策马缓行,虽然位置已经极为显眼,但武承嗣的脸色仍然阴郁得几乎跟繁星隐没的夜幕融为一色。

不过武承嗣此际脸色这么难看,倒不是跟李潼比肩而行的缘故,而是圣驾之后随行的小辇,皇嗣李旦今日同样有份参礼。

虽然这对李潼来说也不算啥好现象,但见到武承嗣脸色更难看,他心里也是暗笑不已。你老小子再跟我瞪眼呀,现在傻眼了吧?

悲喜来得都太突然,年初正月大飨,武承嗣还美滋滋作为亚献参礼。至于现在,则有一种浪潮退去、谁人裸泳的恍然感。原来无论再怎么折腾,终究还是人家娘俩亲,你武承嗣也只能跟孙子一样,并随左右。

当然,对于见识过太多他奶奶骚操作的李潼而言,也并不觉得这有什么明确指向。局势进行到这一步,他奶奶无论有什么政治层面的意向表达,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混淆视听,确保自身的权位稳定。

无论是皇嗣李旦,还是魏王武承嗣,当然也包括现在的李潼,他们都是武则天手里的一张牌,什么时候该打哪张牌,只是当时的一个时势所需,绝不代表最后的结果。

其实大凡稍具政治智慧的人,都能看清楚这一点。但是因为各在时局中、有着深浅不一的利害瓜葛,所以也都无可避免要受到或轻或重的影响。

特别武承嗣这种人,本身脑子不够聪明,更容易沉迷于浅表的刺激。李潼严重怀疑,未来武承嗣所以活不久,应该是有心脑血管方面的疾病,人生大起大落、日常患得患失,实在受不了这份刺激。

这么遐想着,圣驾进入龙鳞宫。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除了值宿拱卫的禁军将士们,随驾百官可以偷闲先去看上一眼已经提前进入神都苑的家眷们,等到天亮时再返回龙鳞宫参礼。

李潼身为南衙大将,倒是没有这样的便利,与诸大将一起坐在侧殿中,等待传召。

如今的禁军系统,北衙左右羽林军分领屯营并千骑,左羽林大将军麹崇裕、右羽林大将军武攸宁,可以说是最具权势的大将。南衙当中,以左右卫为首,左卫薛怀义、右卫薛默啜。

这四卫,可以说是禁军大将中的四大天王,直接掌控神都城超过一半的禁军力量。

其他南衙大将,虽然名号听着威风,但其实各有各的水,包括左右金吾卫在内。金吾卫下那些街徒们,虽然数量众多,但基本上都是乌合之众,恫吓平民还可,真正的战斗指望不上。

禁军系统,既有其环环相扣、彼此制衡的缜密性,但其实也存在很大的危机。只要能够搞定这四卫,甚至只是当中一部分,看似严密的宫防,都会变得漏洞百出。

李潼坐在殿中,视线随意在这几人身上打量,心里不乏杂计闪过。想要在禁中搞事,绕不开这四个人,特别是左右羽林军。

北衙羽林军是高宗时期在左右屯营的基础上扩建而来,其中一个最主要的特点就是兵士长上,不同于南衙府兵番上或者归耕,属于职业的战兵,所以在战斗力方面,是很有保障的。

除此之外,羽林军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存在着大量的蕃兵。

这也很好理解,高宗一朝对外开拓的力度之强、在整个封建时期都名列前茅,而战争除了消耗人命还要消耗钱粮。

整个初唐,一直到开元盛世之前,其实财政状况都是马马虎虎。

高宗既要维持高速的对外扩张,同时还要营建东都,摆脱关陇集团的限制。在这样的情况下,哪里还有丰裕的钱粮去扩建羽林军这种几乎完全脱产的职业军队。

羽林军之所以能够建立起来,很关键一个因素,就是立足于战争红利的基础上,将大量的蕃兵精锐直接引入进来,以增强中央的军事力量。

也正因此,在唐前期会有许多蕃将出任羽林卫大将军,诸如此前的黑齿常之、泉献诚,眼下的麹崇裕以及再往后的李多祚等人。除了因为他们在政局中乏甚根脚,也在于蕃将掌蕃兵是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李潼想要继续在禁军中扩大影响力,关键位置插人虽然直接有效,但也太显眼,需要慎重。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途径那就是扩大他在蕃兵蕃将群体中的影响力。

这件事其实也有基础,不要忘了,他还有一批高句丽遗民的朋友。时局渐入未测,李潼也猜不透他奶奶接下来会有什么骚操作,所以对于自己眼下能够控制影响的每一分力量都思之深刻。

眼下他就在思忖自己有没有可能直接插手北衙军务,如果可以的话,说不定就能以他的高句丽朋友为突破口,快速在北衙当中扶植起一批亲近自己的力量,而不再仅仅只是一个念想大于实际的千骑旅帅郭达。

他正这么想着,突然眼前人影一晃,抬头看去,是薛怀义来到他身前,举手示意他去殿中偏僻处。

李潼跟上薛怀义,口中笑语道:“薛师有何见教?”

到了角落里,薛怀义脸色一拉,回望李潼,语调有些不善道:“韦团儿那贱婢眼下在王邸,我看在代王脸面,前事不再计较,但请你回告她,如果再作故事,我对她不客气!”

李潼闻言后先是一愣,片刻后脸色也沉了下来:“薛师能否明示?小王或不才,但门用诸人若有行错,自信能担当一二!”

“代王不必此态对我,我对你无歹念,也知那贱婢、嘿,总之,事已告你,有人不愿见我安好,你若一味包庇,那也只能各道保重吧!”

薛怀义说完这话,也不再停留,转身拂袖而去。

被薛怀义没头没脑的问责,李潼心里当然也有些不爽,同样没有心情再留殿中算计北衙军事,行出了殿堂,站在廊下望着薛怀义向内殿行去的背影,眉头微微皱起。

正在这时候,另一边殿堂里闪出武承嗣的身影,望着李潼,笑得阴沉。

李潼这会儿正是一肚子火,看到武承嗣那贱样,心情更加不爽,整了整胯间蹀躞,手扶仪刀刀柄,直往武承嗣而去。

眼见少王神色不善的阔行逼近,武承嗣愣了一愣,下意识小退两步,招手唤来后侧两名持殳士站在身后,这才稍作稳定,望着李潼昂首道:“你、你要做什么?”

“怀义刁难,是不是魏王间说?入事以来,我与魏王泾渭无犯、不争干支,你如果引事入我内宅,我绝不放过你!”

李潼手敲着仪刀刀柄,望着武承嗣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