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97章 生则同衾,死则同穴

越近年关,长安城中节日的气氛便越浓厚,许多工商行社也纷纷关张,放人归家备节休息,不过也有的地方反而变得更加忙碌,比如新经规划的大明宫外苑。

近日除了驾临岐王府之外,圣人也频频出访其他大臣宅邸以示慰问。除开这些加深君臣情义的往来,便是抽出时间来视察外苑的工程进度。

禁中众家人们对于外苑的建造也充满了期待,索性便跟随圣人一同前往,也包括了静极思动的太皇太后。

一家人在万寿宫聚集,然后便穿过了宫防,一路闲游着抵达了外苑。

外苑虽然此前处于荒废状态,但也有一些建筑存在着,不说世博会期间所建造的一些展园,原本太仓在此还设有仓邸。只是这些建筑过于凌乱,不够条理,在这一番营造中因地制宜、各作利用。

外朝虽然无涉外苑的规划,但工程的承造以及物料的开具还是交给了将作监,只不过内外账目分清,各种人工物料的开支,都由将作监核准之后再由内库报销。

有了国家机器的动员营造,加上这些建筑规格多是常式,并没有规则典章的约束,人工物料都极为充足的情况下,工程进度也是非常的迅猛。

当李潼他们到来时,一些建筑的主体部分都已经修建完毕,放眼望去也并不是一片凌乱嘈杂的工地,不愁没有落脚之地。即便还有一些细节上的修缮,具体施工的地方也都有帐幕包围起来。

一行人先在命妇院停留下来,太皇太后等先往业已完工的殿堂中落脚休息,而圣人则召见了今日在此当直监工的将作丞苏约,询问一下工事进程与规模大概。

“禀圣人,如今凡诸馆堂工造进度业已七八,唯大戏坊、马球场尚未过半……”

听到苏约的禀告,李潼对这个工程进度也算比较满意,信步行走在命妇院中。

自家妻妾们所划分的各个区域,主要还是建造一些屋宇商铺,这在工程上自然乏甚难度。只要备料充足,匠人们几天时间便能建造起联排的大屋,至于内外的各种修饰,美观则可,也都不需要过于精致华丽。

偌大一座大明宫,建造起来也只需要几个月的时间。再加上早年神都城当权的他奶奶本身就是一个营造狂魔,自然也让有司积累了丰富的营造经验,这种程度的营造实在太轻松。

但大戏坊并不同于寻常的建筑,其主体的堂厦是按照容纳三千人的标准来进行规划,建造难度与用料都直追含元殿等几座大殿,自然不可仓促立就。

马球场的看台、围厢之类建造起来难度都不算高,但是场地的平整硬化却用工量惊人。

外苑的马球场是由大大小小十几个规模不等的球场一起组成,全都要进行平整硬化,将土基夯实再层层铺叠,用工繁琐且步骤之间都有一定的间隔,所以也需要继续等待。

已经建造完毕的命妇院规模同样不小,以前后两座便殿为中心,前后左右俱分布着独成院落的起居屋宇。一品规格屋宇五间并左右庑舍,三品以上则三室两厢,一直到五品的一室两厢,大大小小几十座院落层叠起来,基本可以满足外朝命妇家眷们短期的居住需求。

现在这些建筑主体已经完工,后续只需要再移植一部分花果竹木作为点缀,便可以正式启用了。

李潼是经历过商品经济的发达年代,很清楚妇女的购买力有多强,所以对于未来外苑这些主要的顾客们的起居环境也比较重视,挑了几座院落游赏一番,对其格局与环境还算满意。

虽然外苑各种事业并不以盈利为主要目的,但既然是由皇家亲自主持,天然就具有了许多不同寻常的意义,若只当作一个消遣之处来经营,自是大材小用。

大唐大力发展商贸,随之兴起的物欲享受、奢靡之风也必将在所难免。对物质的追求源于人的本能,特别在有钱有闲的情况下,则就更加的在所难免。

但这样一来,无疑就会与勤俭的美德相冲突。

古代不乏帝王以尚俭为德,诸如汉文帝宠妃裙不曳地,宋仁宗节省宫用而夜不食羊,满清的道光皇帝衣服上都打着补丁。

但汉文帝刻薄宫女却厚赏邓通一座铜山,宋仁宗重熙增币厚输辽国,道光皇帝更不必多说,一个补丁几两银子,在位期间更签订丧权辱国的《南京条约》。

李潼倒不是用这些皇帝的两面性来为自己不尚俭开解,而是他觉得作为一个帝王,简朴实在算不上排在第一位的美德,只要量力而征、与民休息,天下之兴衰绝不会因一家用度之增损而有所变化。

至于说上行下效,这更是一个系统性的问题,崇祯皇帝吊死于煤山,大臣们转头乐呵呵去迎闯王。可见所谓的上行下效,终究还是有一个尺度的限制。

当然,勤俭节约在任何时代都是不过时的美德,李潼也只是没有进行过于苛刻的奉行追捧,他本质上仍是一个实用主义的人,罕有铺张浪费的举动,凡有用度经营必有一番长计取舍。

外苑进行的各种商事经营,从一个方面讲的确是皇家亲自下场、倡导整个世道追求物欲享受的风潮,但从另一个方面讲,则就是决定了这股风潮的上限。世道人家哪怕再怎么崇尚生活精奢,总不能逾越皇家。

如今整个大唐商贸的发展已经成为一股大势,即便没有皇家的引导,整个世道必然也会转向浮华尚奢。但只要各种物欲的享受整体上并不超过世道之内生产力的发展,大不必对于这个问题过于警惕。

眼下大唐的生产力发展尚没有达到拉动内需刺激经济的程度,但需要防备的是一些权势富贵顶尖的人物消费水平跑的过于超前。生活品质的提高是所有人的追求,而穷奢极欲则大可不必。

所以外苑这个场景与其说是倡导物欲奢靡,不如说是给社会上层人家提供一个日常生活的模式与典范。

起码在李潼有生之年,是不虑外苑的经营失控,若连宫造产业这一亩三分地都管控不住,天下又会混乱成什么样子?真到了那种时候,俭与奢已经不再是最大的问题,该要考虑怎么续命了。

最开始,李潼对于这一点还没有太深的考虑,可是当听到皇后规定外苑产业盈利不可过倍,才逐渐意识到可以凭此在奢侈品行业中设立一个市易平准的标准。

皇家凡所供物,无论用料还是工艺无疑都是当世一流的标准,外苑商品定价多少,自然也就决定了这一类商品的一个上限,对于市井的买卖是起了一个极大的标尺作用。

当然这样一个标准也不是强硬执行,毕竟奢侈品的买卖虽然多涉大宗的钱款,但在整个商贸系统中仍然是小众的部分,并不关切民生,本身也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问题。只要稀缺性得不到解决,便有炒卖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