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看不见的刀。(第4/5页)

可是怎么办呢,他不是不知道柳氏的毛病,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眼皮子浅、会算计、爱贪小便宜……但这些毛病不足以让他狠下心来惩治她。毕竟十几年的光阴,她陪他度过了多少个郁郁不得志的日夜。自己是可怜的,柳氏则是可悲的,到最后这笔糊涂账混作一团,已经说不清谁是谁非了。

这头的柳氏呢,惊愕之余脑子转得飞快,自己催促着他去找了魏国公,最后商议出这么一个结果来,想必其中的过程愉快不到哪里去。

这回她是真的有些怕了,不怕别的,只怕江珩对她的感情由浓转淡。于是她无声地哭起来,就是那种梨花带雨却不见抽泣的模样,她知道,这样最能击中男人的心。

“原是我错了……”她轻声说,“是我忘了自己的身份,拿小娘子当自己女儿一般,竟还想着亲手送她出门。”

江珩抬了抬眼,看见的就是那样一副雨打梨花的情景。

她嘴里平静地说着,眼里的泪珠却大颗大颗地掉落下来,“我原想着,她没了亲娘,总要有个替她递纱扇,盖盖头的人……没想到是我充人形,忘了分寸。”

江珩忽然又有些不落忍了,蹙眉道:“好好的,你哭什么。”

柳氏低下头,抬起袖子掖了掖眼睛,眼眶里还含着泪水,脸上却挂起了一个委曲求全的笑,嗐了声道:“正是的,小娘子成婚,既然还愿意认郎主这个爹爹,那也是桩好事,我有什么可哭的呢……”说着又落下泪来,嗫嚅着,“我只是心疼郎主,自己的女儿出阁,竟要在人家府上办喜事,弄得寄人篱下一般。”

这短短两句话,确实又戳中了江珩的心事。

谁能知道表面上欢欢喜喜地声称合办,背后饱含了无尽的委屈。女儿是他的骨肉,魏国公也是江家正经的郎子,他舒国公算个什么,如今竟赛过了自己这个亲爹。江家一口饭一口汤地把孩子养到这么大,难道还不及向家夫妇这一个多月的嘘寒问暖吗?

可世上的事偏偏这么古怪,亲爹错不得半点,否则就有人站在公亲的立场上口诛笔伐你,让你沦为上京的笑谈。

现在还有谁心疼他呢,无非烟桥一个罢了。

江珩忽然软下了心肠,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好了,你的心我知道,可事已至此,没有旁的办法,只有屈就这一回,才能保全体面了。”

柳氏柔顺地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坐了下来。

略一思量,又问:“那小娘子的妆奁,郎主打算怎么料理?”

江珩长出了口气,“不过尽我所能吧。先前东昌郡公家的聘金上头再添置一些,凑上个两千两,送去也就是了。”

柳氏听了有些为难,犹豫了下才道:“东昌郡公的聘金是五百两白银,并黄金二十两,折算到一起,也还有千把两的空缺呢。眼下家里进项有限,除了庄上的收成,就指着铺面的租子。早前女君在时,上房一个吃醉了酒的嬷嬷曾说过,府里一年能得两三千两进项,竟不知怎么,女君走后只剩下了七八百两……”

她话没有说透,但江珩已经听出来了,“你是说县主离世前,把那些看不见的产业全给了巳巳?”

“唉……”柳氏蹙着眉笑了笑,“女君思虑得很周全,毕竟女儿是要嫁出去的,又不好掌娘家的权,女君的东西不给小娘子,难道还给觅儿吗。”见江珩恍惚,借机又道,“其实当日得知小娘子还活着,偏不去找你,我心里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左不过翅膀硬了,离了家也能活。那舒国公和夫人做什么一心维护小娘子?还不是瞧着小娘子手里有那些产业吗!”

这么一说,又好像有些道理,以江珩的认识,明夫人只见过巳巳几回而已,怎么就生出这样匪夷所思的护犊之情来,如今想来恍然大悟,世上果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然而事已至此,终究没有办法,怪自己教女无方吧。

他垂下了脑袋,柳氏见状便道:“咱们肚子里明白就成了,小娘子总是郎主的女儿,郎主也不必因这个烦恼。眼下要给小娘子添妆奁,依我说,尽了咱们的意思就行了。雪畔的年纪不小了,过上一年半载得议亲,还有雨畔和觅儿,眼见着都长起来……年下又要搬府入上京……细想想要花费的地方多了,郎主哪里知道我的难处。”

反正就是当家当出了一身的功劳,好比巧妇做出了无米之炊,开国侯府能支撑到今日,全赖她省吃俭用善于经营。

江珩这才想起,上回快马加鞭赶到家,他们娘四个中晌吃白粥,当时没觉得什么,现在想来竟是因为节俭?好好的一个公侯府邸,何至于弄成这样!

可惜不当家的人,问了账也是一头雾水,他忖了忖道:“不拘怎么,先把这件事办妥要紧。我已经想好了,将宕山的铺面和上京那个别业卖了,作筹建府邸之用,七拼八凑的也差不多了。”

柳氏道是,半晌咬了咬唇试探道:“那小娘子的嫁妆,就筹个一千两吧!剩下再拿二三百两置办些床褥用具什么的,又喜兴,看着排场又大,打发人从我们这里浩浩荡荡运送出去,也好让幽州的人瞧瞧,堵住他们的嘴。”

江珩觉得倒也可行,便颔首,“就这么办吧,快些预备起来,只剩十来日了。”

柳氏应了声是,“我想着,还是通知姑母们一声吧,毕竟小娘子是郎主的嫡长女,姑母们也一直将她放在心上。且二妹妹府上恰好离幽州不远,明年官家换了坐朝的日子,她也要随彭郎子搬到上京去的。”

江珩不愿意料理那些琐碎,站起身随意抬了下手指,便负手踱出去了。

柳氏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悲苦的神情一瞬褪尽,吩咐一旁侍立的孔嬷嬷道:“找牙郎来,把沉香发卖了。”

孔嬷嬷有些疑惑,“姨娘是怕这丫头嘴不严?”

“终究是云畔屋子里的人,虽调理得听了我的话,年下搬到上京后,万一云畔要追究地动那天的事,只要拿住了沉香逼她说出实情,这事就穿帮了。”柳氏喃喃说,“还是发卖了吧,就说她偷了房里的东西,卖得远远的,这辈子最好入不得上京,这事就没个对证了。”

至于那两人送到庄子上的婆子,当日就算知道压死的是木香,时隔几月无凭无据也说不清。算来算去只有沉香一个隐患,只要把她料理妥当,搬到上京也不必悬心。

***

江珩一连在家休息了三日,第四日要返回上京,柳氏把该预备的陪嫁都预备起来,拿大红大绿的绸带捆绑上,装了满满六车,就停在府门前的直道上。

这回她也跟着往上京去,不是去登舒国公府的门,是去江珩二妹妹的府上。她经营了这些年,和这两位小姑子交情深得很,江奉珠和江奉玉比起那位高高在上的县主嫂子来,和她反倒更亲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