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自己这孙子向来安静乖巧, 平时连哭都不大哭,更别说这样嘶声力竭大哭大叫剧烈挣扎了,裴老先生连忙从背后接住了他, 叫他不至于翻出去, 他哄了两声,孙子的哭声还是不见止, 实在是没办法了, 侧脸看向薄楠和范先生:“阿黎他……该不会是被什么吓到了吧?”

毕竟这里是墓园, 不带未满周岁的小孩来墓园似乎也是不成文的规矩。

据说小孩子眼睛干净,能看见大人看不见的东西,魂魄也不稳固, 容易被吓跑了魂。

范老先生也有些担心这个, 不由看向了薄楠:“薄先生, 您看……”

薄楠眉间微微一动,上前一步握住了小孩子宛若胖莲藕一样的小手, 转而就将他抱入了怀中,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小孩倒是不哭了, 人却还是往另一个方向使劲的凑着, 似乎那边有什么东西勾引着他一样。

薄楠低头看了一眼,便顺着他探向的方向走了过去。

去过墓园的都知道,往上便是几条宽宽大大的台阶路, 像是一条条居民巷,每过几个台阶左右便延伸出去, 顺着往里走就是一排排雪白的墓碑。

在这里的人, 不管生前多么精彩, 留下的不过是一个涂黑的名字并着‘先父先母’之类的称谓, 某某某敬上,寥寥几行字眼,仿佛那就是他们的一生。

那小孩在薄楠怀里全然不怕,半点都不认生,仍旧就伸着手要去抓什么。

薄楠抱着他沿着走到慢慢地走着,可都快走到尾了,小孩仍然保持着那个动作,要不是薄楠抱的牢,恐怕真让他翻出去。

又走了两步,到尾了。

最后一块墓碑的旁边便是黄土泥坡,不算太陡,跨过这里就是隔壁的台阶路,泥坡上面长着寥寥几根蔫了吧唧的杂草,还有几个不太明显的错乱的脚印,应该是平时管理墓地的工作人员抄近道的地方。

倒也不是说不能抄近道,毕竟这就是个土坡,下面又不是墓,走一走也没什么。

小孩开始往下面挣扎了。

“小贺先生。”薄楠唤了一声,裴贺立刻上前抱住了自己的崽子,没想到差点给他带得一屁股坐上土坡,好悬歹悬一脚踩了上去稳住了身形,见自己家崽子抓了根杂草叶子开心的乱挥的模样,一脸无奈地说:“这小兔崽子……薄先生您别介意,他就是喜欢沾花惹草的……”

所谓‘沾花惹草’,是指看见花就想揪一朵下来,没花叶子也行,薅扯两片来玩儿不在话下。

末了他补了一句:“先生,我叫裴贺。”

薄楠摸了摸眼角,对自己喊错人还被当场纠正并不觉得如何羞愧:“对不住……不过你先从土坡上面下来比较好。”

“啊?……哦。”裴贺下意识的踩了踩脚下的土坡:“多谢薄先生,这个土坡还挺结实的。”

“不是。”薄楠斯斯文文地笑了笑:“我的意思是……下面可能埋着你几位老祖宗。”

在后头看戏的裴范二老一听这话瞬间僵硬了:“……什么?!”

“薄先生!这话是真的吗?!”

天边飘来了一朵云彩,掩住了温暖的太阳,大片的阴影落了下来,将世界分割为明暗两个部分,薄楠立在阴影中,眼中似乎有光在闪烁,随即他又垂下了眼帘,斯里慢条地说:“是不是,挖一挖就知道了。”

裴贺差点没从土坡上蹦起来,连脚都来不起收,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薄楠一手撑住了他的后背,替他稳定了身形,“叫人吧。”

范老先生没有犹豫,当即就叫司机去叫人——毕竟来都来了,不带点东西祭品祭拜一下不像话,而裴贺又要抱着孩子,所以司机也跟了上来。此时他人也有点傻,毕竟这种听着就离奇到离谱的事情居然当着眼前发生了,便立刻放下东西跑到山下管理处去叫人了。

墓园方一开始并不愿意来人跟着挖掘的,只说司机在胡说,毕竟挖出人家骨灰草草埋葬还埋在自家墓地里,说穿了就是自己管理不善,司机套了一把粉红大钞出来,又说反正在墓上干零工的那么多,要是管理方不肯管,他叫人去挖也是一样的,到时候真的挖出来就不是协商能够解决的事情了。

墓园方一听这是个厉害的,又听司机说主家祖坟在墓园最好的那一片儿,这才不情不愿地派了个人跟着上去了。

“几位老板,真要挖啊?”四十来岁面目黝黑的汉子扛着铁锹问道。

“挖!”范老爷子从兜里摸了两百块钱出来塞到了对方手上:“辛苦你了。”

“客气了客气了!”汉子收下了钞票,顿时就觉得这波人不是那么事逼了,他放下铁锹,往土坡旁边的墓上弯腰拜了两拜:“不好意思,今天要在您家隔壁动土!打扰您勒!回头落了土,我也给您打扫干净。”

应有的礼节做完,他便戴上了手套,只挥了两下,旁边的土坡就簌簌地往下落土,没一会儿旁边就多了一个小土堆。

裴老先生双手交握,嘴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范老先生看见他这样,小声道:“你别慌,兄弟我在呢!”

裴老先生死死地盯着那个土坡:“我希望……薄先生看错了。”

要是真的因为他家祖先的骨灰被人扔到了野地里,好位置给人霸占着,天天被人踩来踩去……他们家死了这么些人,他真不敢想这到底值不值得。

先人要是有灵,为什么不来托梦?而是要用这样的法子去惩罚无辜的后辈?这可都是他们的血脉啊!

因为这些年家中儿女夭折,他老婆心怀郁结早逝,儿媳妇也因为生阿黎后活生生吓出了抑郁症,一个没看住就也跟着去了,他那个不争气的孩子这辈子唯一和他坚持的事情就是要娶这位媳妇……如今再看,何止一个‘惨’字可言尽?!

他一腔孝心,为了叫几位祖宗在下面也过个好日子,将几位祖宗挪到墓园里最好的地段,一年几十万的交费用,难道就换来这样的结局吗?!

裴老先生只觉得舌根发苦。

汉子又挖了一会儿,还是只有土,他扭头问范老爷子他们:“老板们,这还要挖吗?都是土来着,没有骨灰啊。”

薄楠淡淡地道:“接着挖。”

其他人没有吭声,汉子便点点头再挖下去,旁边的土山越堆越高,倏地只听见一声截然不同的声响从土里头冒了出来,汉子自己也是一愣,别人或许听不出来,他握着铁锹可感觉得清清楚楚——挖到东西了。

这感觉就和土和石头不同。

他用铁锹拨弄了两下,小心翼翼地又下了一铲子,黄土翻开,露出了一点红光来。再有一下,一个破破烂烂的被暗红布包着的东西就出现在了眼前。

他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要不要取出来……邪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