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破小队(第2/2页)

小吃店老板水晶奖杯的底座裂开了两道缝隙,水晶锅铲断成三截。八音盒被踩得粉碎,人鱼从腰部断裂,内脏在地上播放着跑调的琴声。

瘾君子把裤袋里像细小冰糖的东西撒在地上,又匆忙趴下去,拼命地保护它们不被混乱的人群踩碎。

高鸿健点燃了手提箱,证件在火苗中迅速变形,作家把稿子撕碎了放进去助燃,浓烟启动了灭火装置,整个大厅的天花板喷起水来。

这场雨里的狂欢几乎毁掉了整个大厅。

一楼响起了蜂鸣火警。安保队长下楼关闭了火警,随后跑去停车场,取出警棍,在众目睽睽下砸碎了自己的丰田汽车。

高鸿健赞赏了每个人的魄力,和他们握了手:

“恭喜你正式成为爆破小队的一员。”

组队

演讲台后面多了一块120×90cm的写字白板,高鸿健把马克笔和白板擦统统扔进垃圾桶,又一脚踢开了。他在原来放板擦的位置放下一盒图钉。他摔碎了一个玻璃画框,把一张《耶稣受难记》油画从碎片中取出来,用磁铁固定在白板上。

耶稣受难记,1988年,已故画家马青图的作品局部。

他逐一指点着台下的听众。

“忧郁症患者张琳珍藏多年的毕业照片。清洁工老马在国贸超市的会员积分限量卡。轮胎推销员小丁的名牌西服套装。同性恋肖阳的银行经理铁饭碗。钟森老师不断升值的楼盘。明星周苛成功者的荣誉。还有我们中最年长的张阿姨,一辈子不出轨的老式贞操带……”他每说一句,就在耶稣油画上按下一颗图钉,“这些钉子把我们紧紧地束缚在十字架上,让我们动弹不得……”

“我们现在要做的,我来告诉你们,就是像拔蛀牙那样,拔掉它们……”

二十天内。两个人砸穿了自家的墙壁。五个人拆毁了自己的名贵电器和车辆。数十人放弃了薪酬不菲的工作和正在进修的学位。一个女孩子杀死了自己的宠物猫——那只叫“猪”的阉割过的雄性波斯猫患有严重的腹膜炎,在呕血和绝食的第二个月,她按照医嘱,用一种口服麻醉药物缩短了它的痛苦,宣布了它的死亡。

单身、独居,每个月至少毁掉一件自己视如珍宝的东西。这是加入爆破小队初级会员的基本准则。另外,除非有新人入队,否则永远不准提“爆破小队”四个字。

爆破小队是高鸿健送给整个城市的一个谜语,如果你要参与进来,在谜面中享受拔除钉子的快感,那你就要遵守游戏规则,永远不要提它的谜底。

会员越来越多,谁也没有注意到,第五次在球形展厅参加活动的人数已经超过三位数,另有一些人站在广场上,朝着电视塔仰望。再没有人能注意到——有四个人撕毁了自己的城建方案。一个人烧掉了七张信用卡。三个记者各自取出录音笔,干杯一样碰了一圈,一起在地上摔了个粉碎。更没有人能注意到——有一个从事推进器研究的教授在大厅角落里弹完一首钢琴曲,正喝着烧酒,一个工程监理认出了大名鼎鼎的罗教授,在朝他碰酒杯的时候,罗教授不屑一顾地挪开了自己的杯子。

合作

电视塔管理层隐约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开除了参与过演讲的保安,禁止高鸿健和来历不明的人进入电视塔。接下来的一周,球形展厅将进行一场有关人类文明简史的模型展览,那里堆满了已经石化的骨头和仿真远古人类模型。

与此同时,电视塔的整体布局大致如下,如果你具有基本的观察力,你就会觉得这个布局有些熟悉:

第一办公层为绿色世界城建规划公司;

第二办公层为中部银行信用卡中心;

第三办公层为城市新闻综合广播电台。

那天上午,包括球形展厅层的管理方,三个办公层同时向物业公司申报了电力故障,当天中午贴出了电力检修通知,宣布整栋大楼将停电七十二个小时进行电力检修。

没错,从申报到检修,从电视塔清洁工到电力故障申报电话的接线员都是爆破小队的会员。甚至在接下来的两天,开着卡车大张旗鼓地进入电视塔,进行“电力检修”的也是一支爆破小队。

焊接,电钻,金属切割,铆钉,钢筋被卸下的声音……

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没有人知道爆破小队有多少人,遍及多少个行业。没有人知道从政客到富豪,从流水线员工到乡村教师,有多少人偷偷参与过这种实验,它简单容易,甚至不必经过高鸿健的批准,在地下室毁坏一件小东西就像进行一次普普通通的手淫。

第三天的夜晚,电力检修完毕,电视塔通了电,霓虹灯重新被点亮,城市里出现了一座矗立的彩虹。

谁也不会忘记那场景,半座城市的大地开始震动,电视塔摇摇晃晃,像一颗迅速生长的七彩竹笋。它终于离开了大地,冲向云霄。那道彩虹升到约三百米的高度时,城建规划公司层坠落到了景观湖里,其上部分继续飞行。当它飞到约五百米的高度,中部银行信用卡办公层坠落,球形展厅在惯性中飞到全城可见的高度,一声巨响过后,爆炸成了一朵巨大的彩色蒲公英。

此时罗教授坐在一张沙发上,忘我地弹奏着空气钢琴,他跳跃的十指下空无一物。站在一旁的高鸿健端着血红的酒杯,他闭着双眼,耳边仿佛响起了美妙的钢琴曲。

在一个老式六层建筑的小区里,有人闻到威士忌的香味,在垃圾桶里捡到了一个满是玻璃碎片的箱子,里面还有两瓶幸存的威士忌。他如获至宝,抱着两只瓶子离开了。他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蛛丝马迹,也不知道爆破小队的某个成员正住在自己的小区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