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二更】明媚……

沈怜雪领着女儿出了门。

她们今日要去的是跟十里坊左临的东角楼街,从东角楼街往南行,则是南通一巷,这里专卖锦缎布匹,汴河北岸的百姓们若要采买布匹成衣,多来于此。

沈怜雪领着女儿出了门,眼看时候还早,且这会儿略有些薄阳,便未凭马,只牵着女儿的手一步一步往前走。

沈如意见母亲神色淡然,便以为她对王家夫妇的事略放过,就仰头说:“娘,咱们去买什么?”

“咱们要买冬日夹袄棉靴,”沈怜雪道,“还得买厚被子,窗幔,以及麻布。”

沈如意便点头:“冬天要到啦。”

她声音轻快,似乎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冬日难熬,奶奶的童音里还带着盼望:“不知道会不会落雪。”

“落雪好好看!好好玩!”沈如意说。

沈怜雪看女儿兴高采烈,便也笑着说:“那娘再给你做个手套,到时候你就可以堆雪人了。”

母女两个说说笑笑,走了将近两刻才来到东角楼街。

穿过角楼街上栉比鳞次的商铺,看着漫天飞舞的彩幡,沈如意不由感叹:“好漂亮啊。”

沈怜雪抬头,也看着那些彩幡。

这条商路卖什么的都有,但比之十里坊,大多都是八开门的脸面,上下两层,彩幡高昂,欢楼多姿,瞧着便知是大店。

此处有茶坊、正店也有绸缎铺、金玉斋,总归都是富贵人家闲逛之所,正值午时,却依旧宾客盈门,生意兴旺。

沈怜雪看着那些正店,见他们外面的彩楼欢门漂亮异常,直入天际,不由感叹:“也不知这样的店面生意如何,怕不是要日进斗金?”

便是算上前一世,沈如意也没来过这样的铺面,她想了想,特别认真回:“娘,以后咱们自己开一家,不就知道啦。”

沈怜雪今日心情实在糟糕,但每每同女儿闲聊,便是说些无关紧要的小事,她也能渐渐由阴转晴。

对于她来说,女儿就是她人生里唯一的光明存在。

两个人往前走着,遥遥便见前面立了不少卫军,粗粗一看,皆是戴盔披甲执械。

这些卫军足有二十人之众,皆年轻气盛,威武高大,神采奕奕。

沈怜雪最是惧怕这样高大威武的年轻男人,远远见了,立即有些心慌,额头顿时出了汗。

且不提这些卫军整齐排在正店门前,堵了大半街市,便是看其身上的煞气,也让人不敢靠近。

沈怜雪牵着沈如意,母女两个都没靠近,远远就停住了。

沈如意紧紧握住母亲的手,她仰着头,担忧地望着她:“娘,咱们改日再来吧,如今天还不冷。”

天还不冷,衣裳被褥可晚些再买,不急于一时。

但沈怜雪虽面色仓皇,却并无半分退缩,她深深吸着气,好半天才说:“明日似要变天,今日瞧着天就很阴沉。”

沈怜雪的声音很轻很薄,好似一缕青烟,一瞬就要飞散在风里。

“我不能,”她呢喃地说着,也不知女儿是否能听懂,“我不能怕一辈子。”

她总得适应这个世界,努力从旧日的阴霾里走出来,女儿需要她,她要做个坚强的勇者,而非懦夫。

沈怜雪用帕子擦了擦汗,她努力让自己的手不那么抖,也努力不去看那些卫军到底有多高,到底有多壮。

他们不会伤害我,他们没有理由伤害我。

沈怜雪心里不停地念叨着,她站在那足有一刻,无论如何都无法往前多走一步。

沈如意就安静陪在母亲身边,她轻轻握住母亲的手,想要给她力量。

就在这时,边上有两个行人突然开口。

“那是哪家王爷,排场好大,竟还这么多卫军前呼后拥。”

这两人就站在母女俩不远处,要等左近那家正店的桌位,因着无聊,便闲话几句。

另一人听到朋友询问,垫脚看过去,他虚着眼,好半天才看清:“好像是……那是宰执大人吧?”

一听说宰执两个字,四周等位的百姓便都仰起头,努力往前方望去。

只有沈怜雪母女两个,根本不在乎前方是哪位宰执,也不在乎是哪位皇亲贵胄这么大阵仗,沈怜雪如今所想,就是先让自己冷静下来。

沈如意想了想,从小背包里取出木杯,举手递给母亲:“娘,吃些水?”

沈怜雪点头,接过那小巧的木杯,仰头一饮而尽。

冰凉的水落入喉咙里,沈怜雪飘忽的神智逐渐回笼,她深吸口气,双手终于不再如刚才颤抖。

她把木杯盖好盖子,给沈如意放入小挎包里,然后才道:“娘以为自己已经好多了,没想到还是会害怕。”

沈怜雪坦然跟女儿说着。

她已经摆了许久摊,也同各种各样的食客打过交道,往常过来排队的不是没有高大健壮的男人,偶尔路上行走,也会碰到各色人等,她以为自己已经好了。

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害怕,不会再为那些旧日梦魇而屈服,也不会再瑟缩在自己的壳子里,可悲又可叹地度过余生。

但今日,猝不及防看到如此多卫军,她才意识到自己还没有全然好起来。

心底的旧伤已经成了一道永远合不拢的伤痕,只要轻轻一撕扯,就会鲜血淋漓,伤筋动骨。

沈如意说:“娘,咱们家去吧。”

她的声音几乎都有了哭腔,她几乎是恳求地,想让母亲不要如此痛苦。

但沈怜雪却还是苍白着脸,坚定地摇了摇头。

她深深喘着气,她能感觉到自己已经好了许多,她敢走出家门,敢同食客说话,也能在嬉闹的人群里行走,同商铺的老板们讨价还价。

即便她依旧瑟缩,即便伤口依旧刺痛,依旧无法全然治好顽疾,却也希望自己可以如常人那般生活。

经过这些时候的努力,她意识到自己是可以的。

以前可以,现在也依然可以。

沈怜雪深呼口气,正想往前继续走,就听等位的百姓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有人道:“哎呀,家里有亲卫的宰执,是裴相公吧?”

另外道:“那便是裴相公陪大长公主殿下出来品美食,若是大长公主,这阵仗倒是显得有些低调了。”

“可不是,大长公主一家真是忠勇无二,让人敬佩。”

百姓们七嘴八舌,所说之人沈怜雪并不认识,也不熟悉,只大约听过邻里说些琐事,她只知道明懿大长公主是官家的亲姑姑,而驸马早年为守边关,战死沙场,如今是大长公主家的长子代父守国。

这样的一家人,无论什么阵仗,百姓都不会多说一个字。

在百姓们的八卦声里,沈怜雪的情绪竟然意外地平复下来。

是啊,皇亲国胄如何,权相宰执又如何,百姓们不还是想说就说,想问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