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如果说之前太姨娘还能忍住,可提到无双不亲自己,太姨娘终于忍不住了。

“那孩子命不好,小小年纪没了爹娘,还没记事就被齐佩养在身边,从小被你们这些人教着怂恿着,自然不会亲我这个亲祖母。”

太姨娘声音暗哑且低弱,但这话却相当打人脸,几乎是指着鼻子骂了,因为‘这些人’里面自然也包括赵妈妈,所以赵妈妈的脸色有些难看。

她当即变了声调,皮笑肉不笑道:“太姨娘你可不能这么说,当初不告诉三姑娘的身份,是她那时候还小,从边关回来又生了那么一场大病,太医说怕她再记起事来,受到什么刺激,才会隐瞒她的身份,这事当初您是同意的,怎么这时候反倒不满了?”

“我当时那是顾虑着孩子……”

“再说了,等三姑娘大了些,不是告诉了她您的身份,她不亲您,这事可怨不到我们这些下人身上。”赵妈妈并不给太姨娘机会,巧舌如簧道。

太姨娘心知跟赵妈妈说不清楚,因为这些人就只会巧言令色,遂打断她道:“行了,你不用再说,齐佩的手段我清楚,我只希望她不要忘了当年答应我的事。”

赵妈妈忙道:“您明白就行,还望您也不要忘了您当年答应老夫人的事才是。”

太姨娘闭上眼睛,没有说话,明显不愿再和赵妈妈交谈。

这就让赵妈妈有些急了。

她想了想,堆起笑脸道:“您看您,又何必生这种无谓的气,您既叫了府里的人来,就说明您心里还是有酌量的,那些东西本就是侯府的,只是当年老侯爷临终前把那些东西给了您傍身,如今您把东西还回来,也是两全其美的事情。”

太姨娘掀了掀眼皮子,瞅了她一眼,冷笑道:“我怎不知我二房的家财,何时竟成了侯府的东西了?府里可是早就分家了,有分家的文书在,分家不分居,官府里备过案。怎么,堂堂的长阳侯,还看中我们庶房的东西了?”

赵妈妈干干一笑:“您老又何必这么说,到底都姓郿,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行了,你不用再说这些废话,有用的时候,我儿的战功就是侯府的战功,我儿的家产就是侯府的家产,等没用的时候,我儿成了卑贱庶子,我孙女成了寄人篱下的庶女。”

太姨娘连连冷笑:“一口一句府里姑娘有的,我无双也有,但是你们可别忘了,这些年来我无双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是我们二房自己养的,我每年让人往府里的送五千两银子供我无双吃穿,五千两够养几个侯府姑娘了?!”

赵妈妈没想到自己只是想提醒一句,竟会惹来太姨娘如此过激的反应,太姨娘这一番话,更是说得她额冒冷汗,颇有些站不住的感觉。

她这会儿也笑不出了,道:“太姨娘,您又何必说这些话,这些事可不是我这个下人能置喙的,是当初您和老夫人的约定,而且我们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侯府,也是为了三姑娘。”

赵妈妈心知还是要哄着太姨娘,早点把东西拿到手,自己的差事才能成,遂循循善诱道:“这三姑娘马上也快要出嫁了,夫家可是皇家,府里的情况您是知道的,若三姑娘出嫁时陪嫁少了,府里会不会丢脸面且不提,三姑娘也会受委屈。您好好想想,我们就算敢糊弄你,难道还敢糊弄皇家不成?三姑娘若是出息了,受益的可不光她自己,还有侯府,所以对婚事上,府里是绝对不敢马虎的。”

她在暗示太姨娘,哪怕是为了侯府的前程,府里也不会亏待无双。

只可惜太姨娘还是不理她。

她只能无奈又道:“您好好想想,想通了,想透彻了,看我说得对不对。您老有病在身,我也就不多留了,明天再来,希望到时候您能想明白。”

……

赵妈妈离开了。

太姨娘闭目躺在那里,看似只是呼吸粗重了些,心里却焦灼得厉害。

她该怎么办?

她熬了这么多年,早已油尽灯枯,可如今无双还没出嫁,她还有太多的事放心不下,如果现在就走了,去了地下怎能合眼?怎么和她那英年早逝的儿交代?

难道真要如了那齐佩所想?

可若是她不信守承诺,她的无双……

齐佩应该不敢的,她太了解齐佩了,什么都没有他儿子那个爵位来得重要,她分得清轻重。

其实这样也好,那人娶了无双,应该不会委屈了她,齐佩拿了那些东西,就算贪上一部分,也总要给无双留一些……

太姨娘听到了门响。

她以为是侍候她的那个婆子来了,却听到不止一个脚步声,她下意识睁开眼睛,就看见她的无双泪流满面地站在她的床前。

“祖母!”

……

前世,无双从没有叫过太姨娘一声祖母。

她每次来,身边都有无数下人围着,所以她都是按照规矩叫的太姨娘。后来太姨娘过世,她也慢慢一年比一年大,每次回忆起太姨娘,心里是将她当做祖母的,可那时也没了叫‘祖母’的机会。

这一声‘祖母’酝酿了两世,终于在这一刻宣之出口,她扑在太姨娘的身前,哭得泣不成声。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只是下意识就这么哭,似乎将两世来的所有委屈所有憋屈都一并哭了出来。

“我的儿啊,你别哭,你这是要把祖母的心哭碎……”太姨娘在梅芳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抱着无双,自己也忍不住老泪横流。

“对不起,祖母。”

“别说对不起,你没有什么对不起祖母,相反是祖母对不起你,你爹只留了你,祖母却护不住,只能任我儿在那府里受尽委屈。”

太姨娘何等老辣的眼光,虽然每次孙女来都很正常,就是话少沉默,然后就是穿得有些暗沉,不像个稚嫩的少女。

可这些从明面上来看并不过格,每次庄子上给府里送东西,她也有让人打听,三姑娘在府里很受宠,就是性格胆小寡言。

所以她即使清楚中间有些龃龉,也只能如此。

说白了,她能让齐佩有所忌惮,是齐佩对她有所求,毕竟她也怕真把齐佩逼急了,到时候伤到孙女。

有时候太姨娘也想,就这样吧,齐佩再是贪婪,总要顾忌人言,等她死了,齐佩没有可以恨的人,总不至于还去恨个孩子。

孩子胆小懦弱就胆小懦弱吧,各人有各人的福气,说不定胆小也是福气,不争不抢就不招人眼,才能安稳。

太姨娘想了太多太多,这些东西在她内心纠缠,似乎怎么想都不保险,怎么想都不能让她放下心。她心焦似被火炙,却无能为力,只能拖着苟延残喘的破旧身躯,一日日的熬,一直到熬不下去,才叫了侯府的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