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退朝后,众大臣鱼贯走出大殿。

不像往日,今日众人倒是罕见沉默。

吴丞相几个大步走到赵勤成面前,咬牙低声道:“赵公,这么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此时收敛锋芒一派老态龙钟的赵勤成,抬目看了他一眼,道:“这么做对老夫没什么好处。”

“那你还——”

赵勤成抖了抖衣袖:“吴大人着相了,也许吴大人将女儿送进宫时,便着相了,便已不是当年的吴渭中。”

“你——”

吴丞相怒目而视,须发怒张。

若是旁人被一朝丞相这么看,恐怕早就吓得半死,可赵勤成不是一般人,他横跨两朝,屹立朝堂多载,吴丞相还没入朝时,他就是职掌军政大务,又怎会怕一个吴渭中。

“吴大人难道不觉得近些年朝堂乱象频出?到底为何,诸位心中有数,看在同朝为官多年的份上,老夫劝吴大人一句,若吴大人当年辅佐陛下,还称得上只为朝廷,没有私心,可当你把女儿送进宫,吴贤妃又生了赵王以后,你就只剩了私心。怎么也不想想,当年你们是怎么把陛下辅佐上位的,如今同样的路数又用在赵王身上,陛下岂能容你?!”

说完这话,赵勤成就施施然走了。

还未走出宫门,就被一个内侍请着往内廷去了,独剩下吴丞相一人愣在当场,久久回不了神。

一众下朝的官员,看情况不对,皆避开吴丞相走。

须臾,吴丞相一甩大袖,往宫门外走去。

他步履如飞,走得极快。

他错了吗?他没错!

当年他们这一派是陛下死忠之臣,陛下登极后,他们自然跟着水涨船高。当年可是陛下,如今赵王是他外孙,他辅佐对方何错之有?

只是他没想到,他向来做得隐晦,又让赵王低调让与晋王秦王二人,依旧能让赵勤成这个老匹夫看出来。

这些话到底是赵勤成想对他说,还是陛下通过对方之口敲打他,吴丞相已经不想去深思了。

他只是觉得今日自己太急了,方绪和李瞻这两个老东西都没跳出来,偏偏他跳了出来,也是此事为他主导,他筹谋多时,一时胜利在望,忘乎所以。

见吴丞相飞似的走了,走在后面,隔着一丈距离的工部尚书方绪与史部尚书李瞻对了一眼。

只这一眼,二人便若无其事又继续往前走。

这一眼的内容只有他们自己清楚,看样子历经多年,陛下那点心思还是未改,对秦王/汉王还是妨碍。

只是李瞻并不急,因为他知道方绪和吴丞相比他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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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勤成被引去紫宸殿,太和帝已在此等他多时。

“今日多亏赵公鼎力相助。”

赵勤成摆了摆手,道:“陛下无需此言,老臣年事已高,本该早已告老,陛下留老臣这几年,老臣知晓定然是有用处。老臣此番不为己,不为陛下,只是为朝廷为大梁。近些年来,朝中乱象频生,老臣曾私下与陛下说过,国不可无储君,储君一日不立,一日国不得安宁,如今陛下既已决意,老臣自然甘为牛马,为陛下尽最后一丝力。”

“朕惭愧……”

太和帝说了一番君臣之谊的话,赵勤成也回了一通场面话。

话说到末尾,临到赵勤成告退时,他突然问了一句:“陛下已经想好了?”

太和帝知道赵勤成问的何意,这件事他早些年已经想好,只可惜一直为人掣肘,现在重提,不过是时机已到,也是不该再拖下去了。

“晋王心性柔奸,秦王暴戾,德行有亏,众人各有朋党,唯朕这第三子,因母族不显,早年为人所逼,远走边塞。事实证明这么多年来,朕没看错他,历来武人只服强者,只服军功,而文官……如今他所欠缺的,也只是政务以及朝堂上的经验。”

所以这次提到立太子是假,让魏王名正言顺入朝才是真。

太和帝这番话,可谓说得推心置腹,只有提到文官时,他措辞含蓄,大概也因为是赵勤成是文官出身。

恰恰是文官出身,赵勤成才知道文人多相轻,读书好的人必然心眼多,而心眼多的人斗起来自是那群武将比不了的。他所说的朝堂乱象,何尝不是这群文官们搞出来的。

“罢,老臣年事已高,这些事已不是老臣有余力去操心的了,还望陛下保重龙体,老臣这一去,大概没有再相见之时,老臣会在家中日日求得上苍庇佑陛下,庇佑我大梁。”

太和帝泪目。

君臣二人执手相看泪目。

这片君臣之情,连冯喜都不免在一旁用衣袖擦了擦眼角。

最后是太和帝亲自把赵勤成送出紫宸殿的,一直目送着这位为大梁鞠躬尽瘁多年的老臣,背影慢慢消失在宫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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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以极快的速度传遍整个朝野内外。

有人顿足扼腕,有人摔杯大骂,可谓众生百态。

不过事已成定局,如今显然不是该去追究魏王到底该不该升任这个枢密使,而是怎么弥补挽回自己的损失。

今日这一出显而易见,太和帝并没有放弃多年前的心思,还想着立魏王为太子,而之所以闹这么一出,想立太子是假,想让魏王入朝是真。

皇子不得入朝,因此在朝堂上拉拢朝臣,必然有个‘代理人’。如此一来虽迂回地和朝臣们有了联系,但也不是没有弊端,你只能通过侧面来向朝臣们证明你具有让他们投靠的资格。

这个资格就有些复杂了,诸如你受皇帝看重,诸如你母族是何等地位,妻族又是何等人物,你这一系有没有可当标杆的人物。

大臣们也不傻,皇子那么多,你非嫡非长,也不占优,就红口白牙让人投效你。从龙之功人人想,但前提你具备潜龙之相,不然今日投你门下,明日他人得等大宝,这笔买卖就做得太亏了。

毕竟从龙也不是全然没有危险的,一不小心当了未来新帝的死对头,一辈子的仕途都玩完。

也因此,这个过程是漫长而艰难的,因为你在拉拢,别人也在拉拢,大家都在角逐。

秦王为何每年都要在冬狩上夺得魁首,不就是想在群臣面前展现自己?!

可若能亲身入朝,效果就完全不一样了,你做的任何事都可算为你的功绩,你和朝臣来往,也不算是拉拢朝臣,同朝为官多有情谊,自然而然可聚拢一批人在身边。

这些年,魏王之所以能待在边关安稳无恙,一来是经过其多年经营,西北军早已被经营得铁桶一片,尤其他在军中威望之高,常人难以超出,最重要的还是因为不在京城。

在那些常年待在京城的大人们眼里,不在中枢不足为惧,武将安可治国?治国乃文人之事。

恰恰魏王利用这种心态,才打了迂回一仗,告诉他们功高盖世,盖得可不光是军中那一片的世,也能进入中枢与尔等博弈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