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容忍(一更)(第2/4页)

洛信原脸上的笑意淡了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深吸了口气,转身走回御案后坐着。

“你自己留着吧!”他不冷不热地道,“原本预备着送给谁,你照样送。朕不跟旁人争抢东西用。”

梅望舒哑然片刻,“那,臣告退。”

一座步辇停在门口,送她出宫。

陪同出宫的正是刚办完了差事的殿前正使,齐正衡。

“跟你说个有意思的事儿。”

齐正衡压低嗓音,和她通气,“慈宁宫昨日不是召了国舅爷进宫么。好家伙,整夜留宿在宫里,到现在还不走。这事儿往小了说,是慈宁宫那边姐弟情深;往大了说,把外男留在后宫,就是一句秽乱宫室。梅学士帮我掌掌眼,这事儿到底要不要捅到圣上跟前去?”

梅望舒啼笑皆非,想了想才说,“这事还要你自己拿主意。前几天我自己做主,瞒下了两位小皇孙拿石头砖块砸我的小事,你看这事最后闹的,差点把苏公公都折进去。圣上的心思,如今是越来越难猜了。”

齐正衡急得抓耳挠腮。

两人正低声嘀咕着,负责抬着步辇的几个小内侍突然齐齐脚步一停。

梅望舒愕然抬头,正好看见前方宫道转角处,一个身穿显贵绯色夹袍的中年男子急匆匆走过去。

看身形容貌,岂不正是贺国舅!

“嘿,说曹操,曹操就到。”齐正衡小声议论着,“看他走去的宫门方向,这是终于要出宫了?”

梅望舒的心思更细些,低声道,“贺国舅的神色不太对。是不是昨晚在宫里留宿,遇到难事了?”

刚才惊鸿一瞥间,贺国舅仿佛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神色紧张惶然,在宫道里疾步快走,连转角处停了一个步辇,几个人,都没看见。

贺国舅昨日早上就进宫觐见太后娘娘,按照常理,姐弟俩再怎么叙家常闲话,大半日也足够了,昨晚宫门关闭前就该出宫的。

除非是出了事,耽搁了。

贺国舅这人,她是打过交道的。京城里常见的庸碌纨绔子弟,只会吃喝玩乐,身上并无什么才干,元和帝冷着他这位小舅,不授予实权职位,倒也不纯粹是为了打压外戚。

人无才干,不曾任职,也就担不了事。

碰着了难事,便会引发忧虑,露出像刚才那样紧张惶然的神色来……

梅望舒和齐正衡不约而同地没有惊动贺国舅,缀在他后面,前后脚出了宫。

梅家的马车早已等在宫门外。

白袍箭袖的少年郎脑后高高束着发,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无聊地蹲在车辕上发呆。

——正是被梅望舒用五百两银子哄来京城做护院的向野尘。

“向护院,怎么是你来了。”梅望舒看看周围,“常伯没来?”

向野尘一听‘护院’俩字就臭了脸色,“还不是夫人多事,说我腿脚最快,万一今天宫门外没接到主家,亦或是出了什么意外,立刻跑回去回禀她。”

话虽说得不客气,意思很清楚,梅望舒听明白了。

前日早上好端端地去上朝,突然毫无预兆被扣在了宫里,难怪嫣然担忧。

“大人,”车夫惯例询问,“可是现在归家?”

“不急。”

放下布帘,沉思了片刻,梅望舒出声问,“向七呢,可还跟着车?”

她示意向野尘去看宫门外尚未行远的贺府马车,“我怀疑车上的人有问题。你能不能跟上?”

向野尘抬了抬下巴,“区区小事。”

“跟上之后,一路听里面那人说什么,做什么,见了什么人。”梅望舒沉思着,“先跟他三五日。几日之内没有异常,你便回来。那人是贵戚身份,身边少不了护卫长随,你这几日不惊动任何人,可以做到么。”

向野尘明显地兴奋起来,“总算有一桩像样的差事了。主家等着。”

他轻巧地跳下马车,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梭了一阵,仿佛游鱼入了水,再也见不着身影。

梅望舒坐回去,抱着宫里带出来的手炉,吩咐车夫,“去城南回雁巷。”

***

叶昌阁,叶老尚书,自从元和帝采纳谏书,驱逐了两名皇侄出京后,心里憋着火气,至今称病在家,不曾上朝。

梅望舒早上登门,迎面吃了个闭门羹。

叶家的老门房从门缝里探出头来,满脸为难,“我家老爷说他病重,起不了身,不见客……”

梅望舒早有准备,“师娘可在家?劳烦再通传一次给师娘。”

老门房精神一振,颠颠地跑去通传。

半刻钟后,梅望舒站在叶昌阁的书房外,敲了敲门。

身侧的叶夫人唤道,“老头子,开门。”

书房门从里打开,叶昌阁迎面见了门外的梅望舒,脸色一变,气哼哼拂袖就要关门。

梅望舒赶紧过去,把叶老尚书的袍袖扯住了。“老师。”

趁着房门还没合拢,她赶紧把最重要的事先说出口,“圣上有口谕。”

少顷后,宾主落座,叶老尚书沉着脸色不吭声,只管闷头喝茶。

梅望舒给老师续杯,边倒茶边说:

“圣上昨日见了老师的奏章,极为不喜,吩咐学生亲传口谕,’后宫内帷之事,是朕的私事,朕自有考量。‘这次的奏本留中不发,圣上说,‘没有第三次了。’还望老师慎重对待。”

叶昌阁哼道,“你是天子近臣,就由你回给圣上:老臣愚钝,只知皇后是国母,皇嗣是国本。立后之事,不只是天家私事,更是全天下的大事。第二本奏章没有被采纳,以后还会有第三本、第四本,一直到圣上正视此事为止——”

“老师。”梅望舒不得不打断叶老尚书的打算,

“圣上心中对朝臣劝谏‘立后’之事不满,日积月累,隐忍至今。如今既然挑明了说,还托学生带话过来……显然已经忍不下了。”

叶昌阁抚摸着花白长须,颇为不以为然。

“圣上是百年难得一遇的仁德天子,自然知道忠言逆耳的道理。就算圣上不喜,若是臣子们说的有道理,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劝谏,圣上被臣子们的诚心感动,最后定然会欣然采纳。”

“……”无言以对。

梅望舒抬手按了按眉心,头疼。

“学生觉得,”她叹了口气,继续劝老师,

“圣上虽然英明仁德,但也不是老师以为的那么好脾性……一而再、再而三的上书劝谏,不但不会纳谏,只怕要降罪了。”

叶昌阁气喋喋道,“胡说!上次小皇孙入京之事,还不是朝中老臣们再三上谏,说动了圣上?哼,如果不是你一封奏疏,驱逐了两位小皇孙,他们至今还陪伴着太后娘娘尽孝。圣上每日对着活泼天真的小娃娃,兴许就会起了娶妻生子的念头呢。”

“……”梅望舒沉默了一阵,暗想,若不是自己奏疏上的快,早早驱逐了两位小皇孙出京,圣上每日看着‘活泼天真’的小娃娃,兴许哪天就直接动手把人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