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第3/4页)

“你好,乔·奇普。”她跟他打招呼,冰冷的声音近乎揶揄。她紧紧地盯着他,打量着他。

“你好。”乔不尽自然地回答。其他人也过来打招呼,但乔似乎并不在意。帕特勾起了他的心绪。

“阿尔·哈蒙德哪儿去了?”丹尼问。

“死了。温迪·莱特也死了。”

“温迪我们知道。”帕特说。她看上去很镇定。

“不,我们不知道。”丹尼说,“我们只是假设,但不确定。我就不确定。”他问乔:“他们怎么了?谁杀了他们?”

“累死了。”乔回答。

“为什么?”蒂托用沙哑的嗓音问道。乔被众人团团围住,蒂托也挤了进去。

“乔,那会儿在纽约,你和哈蒙德离开之前,你跟我们说的最后一句话——”帕特说。

“我记得。”乔说。

“你说‘很多年了’,说‘太迟了’,你指的是什么?时间吗?”帕特接着说。

“奇普先生,”伊迪兴奋地说道,“自从我们到这儿,这镇上就彻底变了样。我们都不明白。你总看到眼前的景象了吧?”她用手指着殡仪馆,然后比画着街道和别的大楼。

“我不确定你看到了什么。”乔说。

“得了,奇普,”蒂托生气地说,“别浪费时间。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我们你觉得这地方如何。那辆车。”他指了指威利斯——奈特老爷车。“你是坐那辆车来的。告诉我们那是辆什么车,还有你是怎么来的。”众人的目光都投向乔,等着他回答。

“奇普先生,”萨米支吾地说,“那辆车年代久远,是辆老爷车吗?”他咯咯笑起来。“哪一年出厂的?”

“六十二年前。”过了片刻,乔回答。

“1930年,”蒂皮对丹尼说,“跟我们估计的差不多。”

“我们猜的是1939年。”丹尼平静地对乔说。即便在这种情境中,他温醇的男中音里也没有过分的情绪宣泄,透出超然与成熟。

“算法很简单。在纽约公寓里,我看了眼报上的日期,9月12日。今天应该是1939年9月13日。法国人认为他们冲破了齐格弗里德防线。”

“天大笑话。”伊尔德说。

“我本来希望你们去一个更晚的年代。哎,只能如此了。”乔说。

“说是1939年,就是1939年。”弗雷德尖声刺耳地说道,“我们都已经到这儿来了,还有其他办法吗?”他用力摆动长长的手臂,希望大家同意。

“得了,弗雷德。”蒂托愠怒地说。

“你觉得呢?”乔转问帕特。

帕特耸耸肩。

“别耸肩,请回答。”

“时光倒流了。”

“不见得。”乔说。

“那究竟是怎么了?”帕特说,“难不成到未来了?”

乔说:“我们哪儿都没去。一直待在原地。但因为某种原因——有几种可能的原因——现实发生了倒流。现实失去潜在支持,退转到以前的状态。回到了五十三年前。时光倒流可能还会继续。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更想知道朗西特有没有向你们现身显灵。”

“朗西特,”丹尼愤慨地说,“正躺在这家殡仪馆的冰棺里,死了。这是我们唯一见到的,也是将来唯一能见到的。”

“奇普先生,‘尤比克’这个词对你来说,有什么特别含义吗?”斯潘尼什问。

这问题问得好,他得想想。“上帝啊,”乔说道,“难道显灵你都认不得——”

“斯潘尼什常做梦。跟乔说说关于尤比克的梦。”蒂皮说道,然后转向乔,“她管那个梦叫尤比克。昨晚梦见的。”

“是叫尤比克,因为梦里就那样。”斯潘尼什不客气地说道。她双手交叉,激动不安。“听着,奇普先生,我从没做过这种梦。一只大手从天而降,就像上帝伸出胳膊。那只手硕大无比,活像一座大山。我登时明白这梦很玄。手掌合拢,坚如磐石。我知道这拳头里有宝物,地球众生全赖这宝贝活命。我等着拳头张开。等它张开,我看到了那个东西。”

“一个喷雾罐。”丹尼冷冰冰地说道。

“罐身上面,”斯潘尼什继续说,“有一个硕大的金色单词闪闪发亮:Ubik。没有其他词。就这一个怪词。然后这只手再次握住喷雾罐,手掌手臂都消失不见,退隐到一片灰色阴霾中。今天仪式前我查了字典,给公共图书馆打了电话,居然没人知道,连是哪种语言都不清楚,字典里没收录。图书管理员说不是英语。有个拉丁词跟它很接近:ubique,意思是——”

“无处不在。”乔接口说。

斯潘尼什点头。“就这意思。但查不到Ubik,梦里是这么拼的。”

“它们是同一个词,拼写不同而已。”乔说。

“你咋知道?”帕特顽皮地问。

“朗西特昨天对我现身。”乔说,“他生前录制了一部电视广告片。”他没再说下去。讲起来太复杂,不好解释,至少此刻如此。

“你这可怜的傻瓜。”帕特说。

“怎么说?”

“这就是你讲的死人显灵吗?难道他生前写下的文书也算‘显灵’?这么多年来在办公室里写的备忘录也算吗?甚至于——”

“我要进去看他最后一眼。”乔离开人群,踏上宽木台阶,走进黑暗阴森的殡仪馆。

馆内空无一人。大堂里放着几排类似教堂里的长椅,尽头是被鲜花簇拥的棺柩。旁边有一间小侧室,里头竖着一架老式管风琴,还有几张折叠木椅。空气里既有尘土的腐味,又洋溢着鲜花的芳香,两股气息混杂交错,令人作呕。想想那些在这间平淡无奇的房间里升天的艾奥瓦人,乔心想。涂漆地板、手帕、深色羊毛套装……还有摆在死者眼帘上的钱币,这一切的一切。管风琴演奏着工整对称的短小赞歌。

乔走到棺柩边,犹豫了一下,低头望去。

只见一摊烧焦的枯骨,头盖骨薄如纸翼,眼睛缩成葡萄干颗粒状,向上瞥视。瘦小的身躯边上,拢着残碎的布片。碎布的毛边刚毛般支棱着,好像是被风吹到那里的。好像那躯体本身,在微弱的喘息中——在已然停止的吸气呼气中——将碎布吹到了身边。一切归于平静。这一神秘的过程曾经导致温迪和阿尔的衰亡,也将朗西特带到生命尽头,显然是在很久之前。多年以前,乔心想。他忆起温迪。

行动组成员都瞻仰过遗体了吗?难道变故是在殡葬仪式之后发生的?乔伸手抓住橡木盖,合上棺柩。盖棺声在空荡荡的殡仪馆内回响,但没有其他人听见。这儿没别人。

惊恐的泪水奔涌而出,遮住了他的视线。乔赶紧退出那个多尘死寂的大厅,重回光明世界。傍晚的阳光变得绵弱,没了力道。

“你没事吧?”等他回到人群,丹尼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