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母亲(第3/3页)

唐璐的手轻微地颤抖了一下,好像被刺痛了,然后她抬头,像是在自我安慰一般说:“警官,那些只是你的推测,徐子月只是打伤了她的姐姐。徐雅培的死亡,是个意外。无论法律会怎么判决我,我都会接受。这件事就这样结束了。”

这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随后不管顾言琛怎么问她,唐璐都一直在重复着这些话。

他们的对话似乎是陷入了一条死胡同,绕进了一个循环。

顾言琛可以感觉的到,女人在自己的面前树立了一面盾,上面找不到一丝缝隙。

好像问再多的问题,总是触及不到核心,一切会回到原点。

顾言琛正思考着要怎么转变审问策略。

这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一旁负责记录的刑警开了门,沈君辞正站在门外。

他在黑色衬衣外披了一件白色的法医服。

沈君辞看向顾言琛:“顾队,我可以问她几个问题吗?”

顾言琛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可以进入。

审问室里的问话是全程录音的,必须有两名以上的警方在场,法医也可以参与审问,提供一些信息。

沈君辞把一叠化验报告和试验结果放在唐璐面前的小桌板上。

“唐璐,根据案发现场的血迹和痕迹显示,你在现场停留的时间,不是短短几分钟,而是至少一个半小时以上,甚至如果你有止血的动作,你停留的时间会超过两个小时。你能否告诉我,在那段时间,你在做些什么?”

他已经证实了,手臂侧的静脉血管受伤,血流的速度很慢,但是伤口会难以愈合,想要留下那么一滩血迹,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

“我……”唐璐语塞了一下,她低头看着试验数据,一时无法反驳,因为这是事实。

她从开始就撒了一个谎,那就是在案发现场停留的时间。

她的确在那张椅子上坐了很久。

那是她整个人生最难熬的两个小时,坐到她一颗心都冷了。

唐璐整理了一下思路,努力让自己镇静:“我可能是坐了一会吧,我那时候太累了。根本不记得自己坐了多久。”

沈君辞又把一张尸检单放在桌子上:“徐雅培脑后的伤,只能够造成她短时间休克,你和徐子月把她放在车上,又独自把她运到了游乐场的东门。你拖着她进入活动中心,肌肤接触,这么长的时间,你没有发现她还活着的事实?”

活人和死人的触感是有很大区别的,活人有温度,不会产生尸僵,就算是陷入昏迷,也会有微弱的呼吸。

没有经验的徐子月会在慌乱之中混淆,但是她这个母亲,后面长时间和徐雅培产生接触,她把她拖入了废弃的游乐场,怎么可能犯这样严重的错误?

“我当时,真的没有注意。”唐璐的声音开始发颤。

沈君辞继续追问:“你不愿意说,那我就合理推测一下,关于那两个小时,你那时候坐在房间的门口,心里想的,是要不要把她留在那里吧?”

唐璐侧头,躲避了他的问题,没有回答。

“而那个时候,徐雅培很有可能会醒来,她可能会哭,会挣扎,还会喊你妈妈……”沈君辞的声音很轻,并不严厉。

可这句话忽然就像是一支尖利的矛尖,扎穿了唐璐的防守。

她的身体忽然发抖起来:“别,别说了……”

沈君辞却没有放过她。

他取出一张徐雅培尸体的正面照片,压在桌子上:“这就是你今天认尸,不想看到的,你女儿现在的模样。”

照片上,那干枯的尸体,几乎不可辨认的容貌。

唐璐没想去看,可是眼睛的余光还是看到了一点,那枯黑的尸体,让她难以与女儿联系到一起。

唐璐的头开始一跳一跳地疼,她似乎又听到了徐雅培的呼喊声。

那声音交织交叠,越来越大。

“妈妈……妈妈……”

这两个字仿佛魔音一般穿透过她的头颅。

小时候,她把不听话的孩子拉进房间里,孩子就会大声地哭泣着,叫喊着。

而一年前,徐雅培醒来时,也发出了这样的叫声,她不停拍打踢踹着眼前的门:“妈妈,我错了,快放我出来……”

“妈妈,我再也不敢了,你原谅我吧。我再也不敢欺骗你了!”

“妈,求求你,我会死的!”

开始她是在哀求,后来当发现母亲不肯开门时,她开始了诅咒与大骂。

她讲述着自己童年的不幸,以及后来经历过的一切。

她绝望地尖叫,大哭。

那声音在空荡荡的游乐园里引起回响。

这么久以来,唐璐再怎么伪装得若无其事,那凄厉的叫声,还是烙印一般印在了她的心里。那时候,她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心里茫然无助。

唐璐的脊背再也无法挺直,她的身体缩成一团。

这成为了压垮唐璐的最后一击,她的坚硬铠甲破裂,碎成了碎片。

“我从来,都想给她们最好的,可是,我没有想到,我没有想到……”她的眼泪流下来,哽了一下,说出了后半句话,“我没有想到,那会让她死亡。”

沈君辞问她:“所以,在你把她关进去时,你早就发现,她是活着的?”

“她太不听话了,我本来想,关她一段时间,让她吃点苦头,我也曾经想,是不是要把她放出来……可是她后来像是疯了一样开始骂我,我就狠心离开了。我第二天再去的时候,里面就一点声音也没有了。”

唐璐终于承认,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女儿。

她的肩膀颤抖,从未有过的失态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终于得到了最为重要的证言。

即便后面唐璐翻供,这一段影像也会作为证供,让法官得出更为正确的评判。

顾言琛看着唐璐,又抬头看了看沈君辞。

沈君辞低着头,收拾着那些试验结果和报告,灯光下,他的皮肤尤为苍白。

一晚上的审问终于结束,唐璐和徐子月被分别关押,等待明天一早转入拘留所。

顾言琛像是往常一样,等着沈君辞一起下班。

在车上,沈君辞抱着他的小火车,两个人一直默默无语,似乎还沉浸在之前的案子里。

原生家庭的幸福与不幸,差了那么多,足以改变一个人的人生轨迹。

那些不幸的孩子们,或许用一生都无法治愈童年的创伤。

小时候或许觉得长大了可以逃离,可是其影响,就像是一间关着门的空房间,会在多年以后发作,把人困死其中。

和解只是一个美好的愿望。

但是经历过的人都知道。

永远,没有办法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