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从墓园回家的路上, 沈轻若看上去好转了许多,坚持要自己开车,让谢蓁坐后座休息。

谢蓁无法, 只好任由沈轻若开车了。

到沈家后, 谢蓁坐了一会儿便走了, 孟迟有点不放心, 便留了下来,沈轻若对此没有说什么。

晚上她们躺在床上, 随便聊了几句,沈轻若感觉没有什么异样,似乎已经恢复过来, 还催促孟迟早点睡觉。

孟迟本来没有什么困意,但想着沈轻若早点睡也好,睡上一觉,或许就没那么难受了。

她闭上眼睛,干躺了不知道多久,躺得后脑勺发麻, 感觉自己睡着了,又感觉自己没睡着。她侧过身,却没有碰到身边另外一个人, 空空如也,她立即睁开了眼睛,昏沉的脑袋清醒了过来。

孟迟从床上下来,飞快地走出卧室, 很快便在光线灰暗的客厅里看到那个身影,顿时定下心来。

沈轻若纤细的身体窝在客厅沙发里,有点哑的声音飘来, 仍是那副不着调的语气:“饿了?这么急吼吼地从卧室里冲出来?”

她听到孟迟的脚步声很轻,便又说道,“去把拖鞋穿上,地上这么凉,你体温又低,别感冒了。”

孟迟呆站了片刻,才折返回卧室,把拖鞋穿上。

她走到沈轻若身边坐下,轻声说:“怎么起来了?”

“想用手机玩会儿数独,又怕手机屏幕的光刺到你,索性就来客厅玩了。”

孟迟:“你起床我都不知道。”

沈轻若笑了笑,说:“小孩嘛,睡觉比较沉,不像我们大人,有点风吹草动就醒了。”

孟迟:“你声音……”

沈轻若的声音比平时低哑许多。

沈轻若:“刚哭过。”

她话音一落,身边人便靠了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

沈轻若心里有了点暖意,嘴上却不肯承认,笑说:“开玩笑的,你这小孩,怎么说什么都信?”

孟迟却不管她嘴里的戏谑,发觉她的手冰凉得厉害,轻揉了起来。

沈轻若不知道在客厅坐了多久,睡衣裤上有了凉意,想必身上也是冷的。

孟迟半搂住沈轻若,轻搓着她纤细的手臂,虽然自己的体温低,但好歹是刚从被子里出来,身上还是有些温度的。

孟迟说:“你要玩数独,就直接在床上玩,不会打扰到我的。”

沈轻若不说话,脸颊轻蹭着孟迟修长的脖颈。

孟迟心脏漏跳一拍,又接着说:“你能不能改掉你不知道冷的习惯?夜里在客厅坐着,给自己也备条毛毯。”

窗帘没有完全拉上,月光洒在地板上,衬得地上格外寒凉。

沈轻若难得没有反驳,片刻后说:“我奶奶,是车祸去世的。”

她自言自语道,“那天,我在快餐店里打工,接到医院的电话……他们问我是不是楚如英的家属,让我赶紧来北城医院……”

接到医院的电话后,她往外走,手心发软,推了好几下都没有推开店门,还是外面的顾客进来才把店门拉开的。

沈轻若陷入回忆里,半天没有出声,好一会儿后才接着说:“他们说我奶奶被肇事车撞了以后,当场死亡,送到医院的时候就已经没救了……”

她站在医院里,很多人跟她说话,有医生,还有警察,他们无一例外地告诉了她这个消息。

沈轻若很少跟别人说过这件事,她言语不成句,也没有将事情的原原本本说出来,似乎只是一种忍耐了很多年终于忍耐不住的宣泄。

沈轻若的声音沙哑到了极点,说:“那时候家里欠的钱比较多,奶奶本来已经退休了,又去培训机构找了份工作……那阵子她工作得很晚,有时候回来得比我还晚……公交车和地铁停运了,她为了省钱,就直接走回来……我劝她打车,她说好……那天,她又步行回家,离家只有一站地了,她……”

如果一切的灾祸都是那么板上钉钉,无法更改,那就像迷信的人那样,哀叹都是命好了。

这些年来,沈轻若想了很多个“如果”。

如果她给奶奶约好车,如果她好好劝奶奶,如果她没有去快餐店打工,如果她早一点下班,如果她去接奶奶……

太多的如果了,但凡有一个成真……

可偏偏就差这么一点点。

就差这么一点。

明明一切都是可以改变的。

明明可以通过她的双手改变,而她却错失改变的机会。

多少次她梦见自己走在去接奶奶的路上,偶尔几次走到目的地,奶奶笑着跟她说,走,我们一起回家。

孟迟脖颈感受到凉意,沈轻若的眼泪掉落了下来,孟迟眼眶发酸,再也忍不住了,低头吻沈轻若的长发,眼泪也跟着滚落下来,陪着沈轻若无声地哭了起来。

沈轻若在孟迟的怀里靠了会儿,又起身拿纸巾,擦拭孟迟脸上的泪痕,她刚刚哭过,声音沙哑得厉害,语气又很轻柔,似乎已经缓过来,说:“你怎么回事?哭得比我还厉害?”

孟迟本来还在忍着,见被沈轻若发现,便不再忍着了,发出轻轻的抽噎声,她接过沈轻若手里的纸巾,说:“我……心疼你。”

沈轻若这才意识到,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为她掉过眼泪了,跟她说“我心疼你”。

可能是她很少对别人说起这些遭遇。可能也是她为人处事的方式,令别人很难对她抒情。

十八岁那年,她站在手术室门口,明明是大夏天,她却感受到刺骨的寒意。

孟迟拉着她的手,她感到一丝暖。

寒风呼啸,她身处其间,然后有人走过来,为她升起了屏障。

沈轻若身体渐渐回暖,抬手碰了碰孟迟的耳朵,轻声说:“不哭了。”

月光下,她们对视着,彼此都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泪光,发红的眼眶。

片刻后沈轻若起身,语气已经恢复正常,只有一丝哑,说:“刚才你饿得都从卧室里冲出来了,我给你煮点东西吃吧。”

孟迟不像往常那样辩解自己不是饿,然后还用打直球的方式说,是因为担心你。

她只说自己不饿。

沈轻若却揉着她头,一副觉得童言无忌的模样:“小孩长身体,最容易饿了,吃点东西再睡,胃里暖洋洋的,心情也会变好。”

沈轻若刚才见孟迟哭得那么厉害,心想孟迟可能触景生情了,想起了自己过世的母亲。

今天沈轻若的心情起伏很大,孟迟怕累着她,便跟着她去厨房,说:“我自己来就好。”

沈轻若打算煮面,孟迟却什么事情都不肯让她做。

孟迟:“你教我就好了。”

沈轻若无奈道:“我嗓子疼,说话累呢。而且教你的工夫,我都够下一锅面了。你这小孩,贴心贴不到点上,即便是想偷学我的手艺,也不差这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