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8章 忠武

宁州,一叶孤城。

正月下旬,天地间寒气犹存,一只雪白的隼鸟掠过重重山峦,从苍空俯冲而下,轻巧地落在少年剑尖。

少年坐在屋檐上,收回剑鞘,将白鸟腿上绑着的木筒取下,是帝都来的信,带有着标准的“叶书离”风格,叶星珲翻了个白眼,直接略过那些废话,翻到最后看了看。

这个主意是叶书离想的,主要是为了解决楚珩的麻烦,星珲只在漓山这边按照叶书离所说的,给帮帮忙造个势,毕竟这种事嘛,自己人信了帝都那边才会信。

他无聊地翻回去,从头开始看“鬼见愁”的信,正满怀鄙视地读着,底下有个暗卫挥着胳膊喊他:“少主,都弄好啦!”

“来了!”星珲收起纸条子,从屋檐上跃下来,接过东西看了两眼,顿时乐了,又问道:“来的时候路过春南涧没有,那边现在有人吗?”

春南涧是山上一处风景绝佳的茶话地,经常有弟子三三两两地聚在那里玩。

暗卫摇头,含含糊糊地笑说:“少主也知道,最近那什么……而且天也冷,所以大家都不去了。”

漓山地势高,山上的冬雪还未化尽,较之城里又更凉一些,尤其最近这几天,冷得人不敢出门,个个窝在房里装小白兔。

缘由很简单,因为东都境主叶见微现在非常暴躁,起因据说是看了从帝都来的一封信。

信里说了什么大家不知道,总之掌门师伯这几天见人就骂,大家都不敢触他的霉头,毕竟穆阁主不在,没人管得了他。反正不出门儿就对了,他找不着人骂,自己就回去了。

不过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躲起来的,总有些人不得不去捋老虎毛。

长极殿门口,星珲探头往里看了看,见里头黑黢黢的也没点灯,不由得有点发怵,刚退后两步想走回去,就撞上了一个人,回头一看,是他二叔。

“你刚踏上长极殿的台阶,你爹就知道有人过来了,想往哪溜?”

星珲只好站住了脚,又往里看了看,以眼神询问。

二叔说:“生气呢,肯定生,要不是你娘信里提醒他大乘境非请旨不入帝都,他都能……反正你这两天乖点啊,少惹你爹生气。”

少年俊俏的眉毛拧到一起,皱着脸问:“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他这两天跟着了火一样,走到哪燃到哪,师兄师姐们都不出门了。”

二叔心说大儿子都让人拐跑了,他能不郁闷吗,叹了口气道:“让他们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你也是。”

转身推门,又忽然想起了什么,回头问道:“对了,星珲,年底你就满十七了,想去帝都?”

听到“帝都”两个字,漓山少主叶星珲眼睛一亮,连连点头道:“我二师兄不是都去帝都找媳妇儿了吗?我也想,明年这个时候我去帝都,后年我就能带我媳妇儿回来啦!”

二师叔摸了摸下巴,点头说:“有道理,那你爹的心气儿肯定就顺了。要是都跟你大师兄似的……”

他说着往里去了,后面几个字星珲没仔细听清,只捕捉到了“大师兄”三个字,难道楚珩有媳妇儿了?

不能吧?

星珲怀疑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纸条子,最后摇了摇头想,不管了,反正楚珩有的话,他就跟楚珩学一学,应该也能的吧?

到时候他爹肯定很高兴。

……

帝都城郊,露园。

也不知那张请帖上沾了什么,叶书离将它揣着怀里,只觉得温热热的。思来想去一路,吃过晚饭后他将穆熙云拉到了一边,问道:“师叔,三月宜山书院庆典,我们会派人去吧?”

“当然要去,”穆熙云点头,“你问这个干什么?怎么你也想去看看?那感情好,书院底蕴深厚,多有我们漓山不及之处,庆典更是十年一遇的盛事,不过错过。只是有一点,可别像当年似的,明远去书院借阅百草阁孤本,你跟你师兄、还有星珲三个嚷着喊着要跟去长见识,结果倒好,刚踏进宜崇地界,就和人家世子打起来了……”

“不是早就和他一笑泯恩仇了吗?”叶书离有些不自在,“中午才一起吃过饭,萧高旻给了我一张请帖。”

穆熙云闻言微讶:“他下帖请你?……行吧,你们年轻人的事我也懒得管,回去漓山和你爹娘说一声,到时候一起去就是了。”

叶书离调开视线,道:“师叔,我就先不回漓山了吧,反正庆典在三月,也没多久了。我想先去趟广陵,祭一祭小师叔,去年冬天来了帝都未能过去。我在那儿等一等,届时漓山的人来了再一道去宜崇。”

“是么?”穆熙云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看来你师兄说的对,你是没找到媳妇儿两手空空的回去,怕被你爹骂吧?

“……”叶书离不言语了。

穆熙云也没难为他,“行,那明天你直接就去广陵吧,我回漓山和他说。”

叶书离欣然应下,又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师叔,我去广陵的事儿先别和师兄说了,免得提及广陵他想起小师叔,徒添心结。”

……

帝都内城,永安侯府。

萧高旻进了门,老管家连忙带着小厮过来牵马,殷切道:“世子回来啦。”

“嗯。”萧高旻随意应了一声,吩咐道,“让人收拾一下行装,我后天回宜崇。”

管家接过马鞭递给小厮,闻言一惊:“世子后天就走?怎的这般突然?”

萧高旻点头,淡淡道:“该办的事办完了,留在这儿又没什么意趣了,还是回去吧。对了,老伯,我爹呢?”

他明显情绪不高,管家知劝不住,只好道:“侯爷在书房呢,世子且去吧。”

*

萧高旻说该办事儿办完了,倒也并非虚言。

永安侯府书房里,他见了萧温琮,将来时与苏朗所讲之言复述了一遍,沉声道:“我说科举行卷不妥,不如直接开考,苏朗并未驳我。”

房里沉默一阵,永安侯扔下手中的书卷走到窗边远眺,半晌后叹了一声:“果然如此,我们陛下颇有雄心壮志呐。”

萧高旻问:“父亲觉得,壮志难酬吗?”

“难。”萧温琮毫不犹豫,顿了顿笃定道,“但也不是不可酬。要看皇帝的心坚不坚,因为一定会有人死。”

萧温琮转过身,踱步回书案后坐下,缓缓道:“古书云,‘内力不足必借外力’。敬王复辟如此,皇帝酬志亦如是。敬王借不借的到是以后的事,但皇帝至少已是一箭三雕了。”①

萧高旻持着汤匙搅动着碗里的甜汤,头也不抬地说:“颖海、虞疆、江锦城。”

萧侯揉了一下儿子的头,笑道:“看得还挺清楚,没白来帝都。”

“你干嘛?把我头发都弄乱了。”世子撤身躲开他爹的手,甩了甩头,掀起眼帘道:“这不是明摆着的吗?自古哪个帝王不想开疆拓土?哪个臣子没有个‘忠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