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4章 尝试修补信任(第2/3页)

刘备摆摆手:“行了,朕就是偶觉豁然贯通,没有责怪你,知道你不敢彻底把话说开的,哪怕再无六耳也不敢。

算了,这话题揭过,关起门来,朕有什么不敢讲的?治乱兴替那么多次了,谁敢说万年无期?子孙不肖,真连续都出鱼肉百姓,贫者无立锥之地,自然会有揭竿而起的。

先汉之末,连刘歆身为宗室,还掌太史,尚且觉得王莽该代汉,恐怕便是亲见贫者无立锥之地——这句话可是他亲笔写的。

说点建设性的吧,今日跟贤弟此议,朕最大的收获,就是发现原先不怎么在乎的‘君与武将相得,互无疑忌’,是多么的难得,居然是华夏尚武之风的根髓所在。

这个根髓立之至难,伤之至易,却又极为重要,干系到华夏汉统,能不能长久保持对蛮夷戎狄的优势——

现在看来,安顺冲质桓灵,鲜卑之祸愈演愈烈,跟朝中自窦宪获罪后,其后八十余年,屡以外戚为大将军掌兵、而天子亡故后又靠宦官另立旁支、外戚宦官互相攻杀、大将军屡屡不得善终有关。

窦宪、邓骘、阎显,都是曾有对外武功的大将军,却不得善终,连续三朝先例在前,到后来幼君与外戚的关系便越来越势同水火。

不仅把幼君推向了宦官,导致乱政加剧。也导致此后为大将军乃至挟君把持朝政者人人自危,越来越想拥兵专权以自保,梁冀、何进、董卓、袁绍、曹操,愈演愈烈。

自梁冀以后,那些大将军只是空挂其名以揽朝政,并无对蛮夷御外侮之功,因为权力斗争被杀,倒还不至于在后世史书上被人借鉴自比以自危。

但窦宪有封燕然山之功,可比卫霍,细读其史,他本人不过是跋扈专权之罪,谋反则未必。从和帝对窦宪的处置来看,窦宪并非被朝廷定罪而明正典刑,只是落入办案的大鸿胪梁棠之手,逼他自行了断。

朕以为,先在弟妹修的《后汉书》里,重新把史官点评的部分修饰一下,强调窦宪罪不至死,只是梁棠与窦宪两家外戚宫斗私逼致死,以显示大汉公允。对于攘除外侮之武臣,非谋反不以死罪论的宽宥。

要是顺利的话,把《汉纪》里的韩信之死篇目,乃至《史记索隐》里重新补足的‘太史公言’对韩信案的点评,也都加上,强调‘韩信罪不至死,高祖从未下令处死,为吕后私加重刑’。

如此,可能多挽救一些后世君、将之间的相互信任?至于明诏给这些古人重新定性,还是等过几年,天下彻底统一再说。反正有朕一日,云长翼德子龙这些是不用担心的,朕担心的是后世子孙任用的那些武臣,肯不肯释怀为公。”

刘备也不能直接说自己祖宗不好,但好在他找的这两个例子,已经是能够尽量遮羞修修补补了。

韩信从法理上来说确实不是刘邦下令杀的,当时他在外打仗征讨叛军,虽然可以说吕雉的命令大概率是揣摩了刘邦的意思,但这里面还能有机会圆回来一点。(韩信是否有谋反这里不讨论,展开又很长。我认同王立群教授的分析,削为淮阴侯的时候确实没有反意。后来可以说有嫌疑,但毕竟是第一次被削了之后被逼了)

窦宪和办案逼死他的梁棠的恩怨,也可以解释。

因为窦太后和梁贵人的恩怨,就有点像灵帝时候何皇后和王美人的恩怨。窦太后是正牌太后,但她没儿子继承皇位,是被她压制的梁贵人生的儿子成了汉和帝(但窦太后没有像何皇后鸩杀王美人那样杀梁贵人,她寻罪杀了梁贵人和梁棠的父亲,梁贵人是自己惊吓郁闷而死的)。

所以说梁棠要找杀父仇人的弟弟报仇,私下逼死窦宪,也说得过去。

刘备这就是想把有统一战争和对外战争大功的人的定性平反一下,示好于后世武臣。

这招他活着的时候完全用不上,完全是他觉得这样可以给子孙积德,让武臣对皇帝的猜疑链稍稍松一些。

当然了,那些纯粹因为外戚成为大将军、混日子没有对异族大功的,就完全没必要平反了。不管他们有没有谋反还是仅仅跋扈就被杀,不重要。武臣对君主的信任,也不会因为联想到这些人的下场而有所损失。

比如梁冀那种外戚跋扈将军,对外作战屁事没干成,哪怕他没想篡桓帝,只是跋扈专权,杀了也就杀了,不解释。再说梁冀也不是被明确问罪而杀的,是直接畏罪自杀。而且梁冀鸩杀质帝的罪名跑不了。

当然了,这一切的前提和操作,也就是基于刘备现在所处的环境、华夏文明之前还没有武将篡逆为皇帝的先例,皇帝杀有功武将的先例也极少,所以还修修补补得过来。(武将篡国君、国君杀功臣的例子很多了,那都是春秋战国时候的王,不是皇帝。有皇帝制度之后还没有)

如果是已经唐宋了,恶劣先例历史包袱太多,那还修补个屁。就算君主想修补,李素都会主动劝他放弃的,都烂了,补丁面积比本体还大,修不过来的。

历史太悠久,有时候也是一种包袱。会让每个人都代入其中的角色,然后揣摩“我代入的这类角色在历史上有没有善终”,来调整自己的行为习惯。

揣摸多了,原本没有反意的,因为看到的悲惨案例多了,也杀心渐起(君臣都有问题,都有杀心,不是单方面的)。

现在这状态,能不能补回来,李素也说不好,但刘备想尝试,看起来就算干不成,也不至于有什么反效果,也不至于被说“揭祖宗的短”,导致思想意识形态混乱。

何况,两个案子分别过去四百年和一百多年了,也可以解释嘛,也确实不是皇帝亲自下令杀的功臣,试试就试试吧。

刘备决定以后一定要教导后续子孙,好好读读历史书,要自己读,不能让博士挑重点讲解。

当皇帝的人,尤其是生于深宫,本来就对社会缺乏了解,不知民间疾苦,再不以史为鉴,根本就不了解如何代入和安抚臣子的疑虑。

安排完这些,刘备因为刚才提到了给韩信平反定性的事儿,也是越想越惋惜。

高祖一辈子留下的绝大多数是政治遗产,但唯独这儿,让人扼腕叹息。虽然刘备也知道那是刘邦当年正统还不够强,所以手段狠了一些。如果是刘家人已经当了哪怕五六十年皇帝了,再有个韩信都不用怕的。

如此一想,刘备就骨鲠在喉地衍生出两个问题:“伯雅,高祖与韩信之前,虽然没有武将篡帝、皇帝忌惮功臣之能而杀大将的恶例,但春秋战国时国君杀大将、大将篡国君的例子还是不少的。

那为何只要国君与大将之间没有篡逆相杀,天下的人心就可以信任这种稳定能一直被借鉴下去呢?为什么他们不会借鉴到勾践文种范蠡身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