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第2/4页)

但老友巴斯特有一点让约翰·伊西多尔很恼火。巴斯特常常会用微妙曲折的方式来嘲讽共鸣箱。一而再,再而三。事实上,他现在就在嘲讽。

“——我可从没挨过石头,”巴斯特喋喋不休地对阿曼达·沃纳说,“而且,如果我去爬山,我会带上两瓶百威啤酒。”摄影棚内的观众哄堂大笑,伊西多尔还听到了零星的掌声。“我会在山顶播出那条精心制作的新闻,爆料还有十个小时就开始了!”

“还有我,亲爱的!”阿曼达叫起来,“带我一起去吧!要是有人向你扔石头,我来保护你!”观众再次大笑。约翰·伊西多尔心烦意乱,一股无能为力的怒火从他后脖上慢慢爬起来。为什么老友巴斯特老是取笑默瑟主义?好像没有别人介意默瑟主义,甚至联合国也认可它。就连美国和苏联警方,都公开宣称默瑟主义能降低犯罪率,因为公民会对旁人经受的苦难更加感同身受。联合国秘书长泰特斯·科宁也反复宣称,人类需要更多的移情。也许巴斯特是出于嫉妒,伊西多尔猜想。当然,这就可以解释了,他和威尔伯·默瑟是竞争关系。可是,争夺什么呢?

争夺我们的思想,伊西多尔断定。他们彼此争斗,是为了控制我们的心灵。一边是共鸣箱,另一边是巴斯特粗野的笑话和笑声。我要跟汉尼拔·斯洛特说一下,他决定。问问他是不是这样。他从来都知道答案。

他在范尼斯宠物医院的楼顶停好车之后,迅速拎着塑料笼子下楼,来到汉尼拔·斯洛特的办公室。笼子里的假猫已经一动不动了。他进门的时候,斯洛特先生从一张备件存货表上抬起头来。他满是皱纹的灰白脸上波纹起伏,就像被搅起来的浑水。汉尼拔·斯洛特已经老到不能移民,虽然不是特障人,但也只能慢慢老死在地球上了。这么些年以来,放射尘已经侵蚀了他,令他肤色灰暗,思想也灰暗。他的形容越来越枯槁,双腿越来越纤细,步履越来越蹒跚。他透过那副积满灰尘的眼镜看世界。出于某些原因,斯洛特从不清洗眼镜,就像是彻底放弃了。他接纳了放射尘,而放射尘也在很久以前就开始工作,慢慢地把他埋葬。尘埃已经弄糊了他的视线,在他生命余下的几年里,还会慢慢打垮他的其他感官,直到他只剩下那个鸟鸣般的声音。最终,连这个鸟鸣般的声音也会消失。

“你手里是什么?”斯洛特先生问。

“供电系统短路的猫。”伊西多尔把笼子放在老板满桌的文件旁边。

“为啥给我看?”斯洛特命令,“拿到车间去给米尔特。”不过,出于条件反射,他还是打开笼子,把假动物取了出来。他也曾是修理工,很优秀的修理工。

伊西多尔说:“我觉得老友巴斯特和默瑟主义在争夺我们心灵的控制权。”

“要真是那样,”斯洛特一边检查那只猫,一边说,“巴斯特占了上风。”

“他现在占上风,”伊西多尔说,“但最终还是会输掉。”

斯洛特抬起头盯着他。“为什么?”

“因为威尔伯·默瑟日久常新。他是永生的。到了山顶,他会被打回山下,沉沦到坟墓世界,但最终又会再爬上来。我们也跟着他一起上来。所以,我们也是永生的。”他感觉自己说得好极了。在斯洛特身边,他本来经常结巴。

斯洛特说:“跟默瑟一样,巴斯特也是永生的。没有区别。”

“他怎么会永生?他是人类。”

“我不知道,”斯洛特说,“但就是那样。当然,他们从没承认过。”

“这就是老友巴斯特一天能制作四十六小时节目的秘诀?”

“正是。”斯洛特说。

“那么,阿曼达·沃纳和节目里其他那些女人?”

“她们也都不死。”

“他们都是从别的星系来的超级生命形式?”

“这个我一直没搞清楚。”斯洛特先生说,一边仍在检查那只猫。他取下覆满灰尘的眼镜,用肉眼仔细研究半张的猫嘴。“不像威尔伯·默瑟那么容易搞清。”他的声音低到几乎听不见。然后,他突然骂出声来,污言秽语几乎持续了整整一分钟。“这只猫,”他最后说道,“不是假的。我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它死了。”他低头瞪着猫尸,又开始骂街。

身材健壮、皮肤粗糙的米尔特·波洛格罗夫出现在办公室门口,系着一条肮脏的蓝色帆布围裙。“怎么了?”他问。刚走进办公室,他就看到了那只猫,便随手把它捡了起来。

“这个鸡头——”斯洛特说,“带回来的。”他以前从未当着伊西多尔的面说过鸡头这个词。

“要是还活着,”米尔特说,“我们还可以带它去看真的兽医。不知值多少钱。谁手上有《西尼目录》?”

“你……你……你的……的保险,能不能赔……赔……赔偿?”伊西多尔问斯洛特先生。他的腿开始颤抖,眼前的房间开始变色,一片暗褐色上面点缀着许多绿色斑点。

“能。”斯洛特终于半吼道,“我难过的是浪费了一条命。我们又失去了一只活生生的动物。你难道看不出来它是活的吗,伊西多尔?你没注意到这里的区别吗?”

“我以为,”伊西多尔勉强地说,“这是个做工精致的假货,精致到把我都骗过去了。我是说,它看起来活生生的,这么像真的——”

“我觉得伊西多尔看不出区别。”米尔特温和地说道,“对他来说,这些都是活的,连假动物都是活的。他可能还试过把它救回来。”他问伊西多尔:“你都试过什么?给它的电池充电,还是寻找短路的根源?”

“都……都……都试过。”伊西多尔承认。

“它很可能已经病得太重,怎么都救不回来了。”米尔特说,“不要怪鸡头了,汉。他有一点说得对,假动物现在做得太像真的了,尤其是那些新型号内置的什么疾病线路。而且,活的动物也会死,这是养动物要冒的风险之一。我们只是不习惯而已,因为我们只跟假动物打交道。”

“太他妈浪费了。”斯洛特说。

“根据默……默瑟的教导,”伊西多尔指出,“所……所有的生命都会回来。动……动……动物也有完……完……完整的循环。我是说,我们都随默瑟一起攀登,死去……”

“跟猫主人说这个去。”斯洛特先生说。

伊西多尔不确定老板是不是认真的。“你是说,必须由我来说?可是视频电话从来都是你应付的。”他对视频电话有种莫名的恐惧,觉得跟陌生人讲电话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斯洛特先生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别逼他。”米尔特说,“我来吧。”他把手伸向电话。“他的号码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