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二(第2/3页)

我再试一次,他决定。我再试试莫里·曼恩。

他打开钱包,想找到写着莫里电话号码的纸片。

钱包很薄,不对劲。

他所有的ID卡都不见了。没有这些卡片,他就无法生存。没有这些卡片,他就无法通过警察和国民警卫队设置的路障,会被当街射杀,或是直接送进强制劳动营。

没有ID卡,我两个小时都活不下去,他对自己说。我甚至不敢走出这个破旅馆的大厅,不敢公然上街。他们会把我当成从校园里逃出来的学生或教师。我会像奴隶一样在劳动营里干重活,干到死为止。我会变成他们口中的非人。

他心想,我现在的第一要务是活下去。去他妈的名人杰森·塔夫纳,我回头再来管这档子事。

他能感到全部神经都在调动六型基因所决定的强韧个性,整个意志开始专注于当前的危机。我不是普通人,他提醒自己。我一定能应付这个考验,不管发生什么,我都会想尽办法。

比如,有了口袋里这叠钱,我现在就可以去瓦兹区弄到假ID卡。能买一大堆。我一直听说那儿有不少小混混干这营生,手里这些钞票足以让他们蜂拥而上。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和这些人渣打交道。现在,我不是杰森·塔夫纳,也不是坐拥三千万观众的大明星。

这三千万观众,有谁现在还记得我呢?如果“记得”这个词没用错的话。我的口气就像自己已经七老八十,是个过气了几十年的明星似的。可现实情况又不完全是这样。

杰森回到投币电话前,在黄页上找到位于艾奥瓦的出生登记控制中心号码,用了好几枚金币,耽搁了好一阵工夫,才最终联系上那里的职员。

“我叫杰森·塔夫纳,”他对工作人员说,“生于1946年12月16日,出生地是芝加哥荣军医院。可否请你确认该信息,并将我的出生证明传真一份过来?我需要这份证明来申请新工作。”

“好的,先生。”工作人员将电话搁在一边,杰森等着。

工作人员又拿起电话,说道:“杰森·塔夫纳先生,1946年12月16日生于库克县。”

“没错。”杰森说。

“我处没有任何登记在该时间和地点的出生信息。先生,您是否完全肯定该信息无误?”

“难道你认为我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以及在哪儿和什么时候出生的?”他的声音又快失去控制,但这一次他没去管它,恐慌情绪完全压倒了他。“谢谢。”他说完后挂了电话,浑身抖个不停。不光是身体在发抖,整颗心也在发颤。

我不存在,他对自己说。世上没有杰森·塔夫纳这个人。从未有过,也永远不会出现。让我的事业见鬼去吧,我现在只想活下去。要是什么人或什么组织想搞垮我的事业,没问题,搞吧。可你们未必也太狠了,竟想把我整个人的存在都完全抹掉?连我的出生记录都要销毁?

他的胸口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搅动。他恐惧地意识到,他们肯定没能把所有的摄食管都弄出来。有些仍残留在他体内,还在吸食,在长大。该死的脑残婊子。我衷心希望她走投无路到街头去卖,两毛五就能干一次。

我为她做了那么多事情,让A和R这些人物亲自试音。去她的,算了,反正也没少上她。这件事算是扯平了。

杰森回到旅馆房间,不顾苍蝇横飞,在那面大镜子前好好看了下自己。他的外表丝毫没有改变,只需要刮一下胡子。人没变老,皱纹没增加,也看不见一根白发。肩膀宽阔,肌肉发达,腰部没有一丝赘肉。衣服无比合身。

这些细节对你的形象而言极其重要,他对自己说。能穿什么样的衣服很重要,特别是这种对腰围要求很严格的紧身服装。我的衣柜里至少有五十件这样的衣服。或者应该说,曾有五十件。它们现在都在哪里?他自问。鸟儿飞走了,如今何处草场莺歌燕舞?还是说,飞走了就是飞走了?幼年时的记忆突然在他脑海中闪现。这是在此时此刻以前,他从未记起过的事。诡异,他心想,身处如此陌生和严峻的环境中,脑海里却突然跃进多年前的时光断片。其中有一些是他能想象得到的最琐碎无用的片段。

愿望如若是马,乞丐就会飞。诸如此类。足够让你陷入疯狂。

他心里盘算,在这家可恶的旅馆和瓦兹区最近的假ID贩子之间,会有多少个警察和国民警卫队的检查站?十个?十三个?两个?对我而言,他心想,一个就足够了。甚至撞上三人巡查小组的移动检查站,只要给他们逮住,来个随机抽查,他就一切玩完。他们有该死的无线电设备,可以马上和堪萨斯城的警卫数据中心连线。所有人的档案都存在那里。

他将袖管卷起来,看着前臂。是的,就在这里,文在他身上的身份编号。从一出生就印在肉体上的身份证明,会跟着他一同进入坟墓。他不是正盼着去吗?

那些移动检查站的警察和卫兵,会用设备读取你身上的身份编号,并将数据传送给堪萨斯。然后……然后什么?然后,他就会知道自己的档案是否和出生证明一样,全都消失了。要是真的消失了,那些警察和卫兵的小官僚头头们会有什么判断呢?

文件系统出错。有人把存储档案的微缩胶卷给弄混了。迟早会找到它们。是的,迟早,但已经和我无关了。等找到它们,我早就在月球上的采石场里用十字镐干了十年的苦工。他陷入沉思,如果我的档案失踪,他们就会假定我是逃跑的学生,因为只有学生才会在警卫系统的数据库中没有档案留底。即便是学生,那些主犯分子——学生领袖,也有档案。

我正处于人生的最低谷,他意识到这一点。而且我甚至没法证明自己合法存在。昨天我还有三千万的观众遍布全球来着。总有一天,我会回到他们身边,但不是现在,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每个人生来就有一张出生证明,我现在甚至连这个都没有。我一定会拿回来,六型不是凡人。身处这样的肉体和心理的双重摧残之下,任何凡人早就魂飞魄散了。面对这种失去现实存在感的压力,我能挺住。

作为一名六型,无论外部环境如何,我们总会扳回优势。因为我们的基因早已决定了这一切。

他再次离开房间,下了楼,来到旅馆前台。接待员是一位中年大叔,留着胡子,但不多,正在翻看一本《拳击》杂志。大叔没抬头,道:“有何吩咐,先生?”

杰森把怀里的一沓官印钞票掏出来,抽出五百美元,撂在大叔面前的柜台上。大叔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眼睛瞪圆了。他总算正眼瞧了瞧杰森的脸,露出不解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