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九(第2/2页)

“你想不想看鼻烟盒收藏,有风格质朴的,也有装饰华丽的。”艾丽斯问他,“费利克斯的艺术品收藏多得要命。各种古玩,金的,银的,合金的,带浮雕的,绘有追猎场景的——不想看?”她在他对面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两条黑铠装长腿,高跟鞋挂在脚上,荡来荡去。“有一回,费利克斯从拍卖会上弄来一个很古老的鼻烟盒,花了不少钱。带回家后,他仔细清洗了盒子的里里外外,发现在盒子最底部有一个弹簧控制的暗仓。要打开暗仓机关,需要先拧开一个极微小的螺丝。他花了一整天时间,终于找到一把足够小的螺丝刀来对付那个螺丝。最后他总算搞定了那个机关。”她放声大笑。

“后来怎么了?”杰森问。

“在盒子的底部,隐藏着一张很薄的锡板。他把金属板抽了出来。”她又笑了,牙齿上的金色装饰闪闪发光,“抽出来之后才发现,那原来是张有两百年历史的色情画。内容是一匹设得兰矮种马在干一个小妞。一共用了八种颜料上色。价值不菲,这么说吧,至少五千美元。不算什么大钱,但找到这幅画真让我们高兴了好一阵子。拍卖行的人肯定肠子都悔青了。”

“我明白了。”杰森说。

“你对鼻烟盒毫无兴趣。”艾丽斯说,脸上仍挂着笑。

“我也想——也想见识见识。”他说,但接着又说,“艾丽斯,你知道我,你知道我是谁。为什么其他人都不认识我?”

“因为他们从来就没在那儿待过。”

“哪儿?”

艾丽斯揉着太阳穴,舌头在嘴里不停地打转,茫然地凝视着前方,仿佛陷入了沉思,似乎完全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你知道的,”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烦躁,也有些许愤怒,“老天啊,你这家伙,在那儿活了四十二年。你要我来告诉你连你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有些什么。”她望了他一眼,厚嘴唇淘气地撅了起来,露齿一笑。

“我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他问。

“你——”她犹豫了一下,“我不确定我是否应该告诉你。”

他大声说:“为什么?”

“顺其自然吧。”她做了个阻止的手势,“等时候到了,时候到了。听着,小子,你已经吃了不少苦头了,差一点就要被送进强制劳动营。现在这个时代,进了劳动营意味着什么,你很清楚。这还得承那个混球麦克纳尔蒂的情,还有我的亲哥哥,警察将军。”她的脸庞由于反感而变得扭曲,但很快她又展开眉头,摆出那副迷人、慵懒、金牙烂漫的诱人微笑。

杰森说:“我想知道我到底在哪里。”

“你在我家,我家的书房里。你现在极其安全,我把你身上所有的小昆虫都弄掉了。没有人会闯进这里。你知道吗?”她从椅子上弹起来,双脚轻盈落地,像只巨大的猫科动物一般柔软。他的身子不由得往后一缩。“你有没有用电话做过?”她双眼发亮,充满热情地问他。

“做过什么?”

“网络。”艾丽斯说,“你难道没听说过电话网络?”

“没有。”他说。但实际上他听说过。

“你的——所有人的性刺激感官,都通过电子设备相连,并且充分放大,放大至你所能承受的极限。非常容易上瘾,因为这些感官乐趣被电子设备强化了。有些人由于太过上瘾,以至于无法自拔。他们的生活重心就是这个每周一次的电话网络——妈的,有些人每天都会沉迷于此!就是普通的可视电话,用信用卡付费。你干事的时候并不用掏钱,但主办商每个月月底会给你寄账单。你要是不付钱,他们立马就会把你的电话从网络里切断。”

“有多少人,”他问,“参与到这个网络中?”

“成千上万。”

“同时在线?”

艾丽斯点头。“其中绝大部分人已经玩了两三年了。他们已经从肉体到心灵,都被这个电话网络腐蚀了。因为他们脑部的性高潮反射中心已经被损伤了。不过,你可别轻视这些人,他们中有些是这颗星球上出身最优秀、思维最敏感的人物。对他们而言,这就像一个庄严神圣的宗教聚会。不过,如果遇见这样的网虫,你是一眼就能分辨出来的。他们看上去都很放荡、苍老、臃肿、倦怠,整天泡在电话线上,一个高潮接着一个,能不这样吗?”

“你也玩过这个?”在他看来,放荡、苍老、臃肿、倦怠,和她完全不沾边。

“偶尔去一次。不过我从来没上瘾,我通常都能及时把网络切断。你想不想试试?”

“不想。”他说。

“好的。”艾丽斯的语气合情合理,也无所畏惧,“那你想干点什么呢?我们有一批相当好的碟片,里尔克和布莱希特的作品,逐行翻译的。有一次,费利克斯带回来四碟套装的西贝柳斯所有七首交响乐集,真的非常不错。埃玛为今天的晚餐准备了蛙腿……费利克斯特别喜欢吃蛙腿和蜗牛。大部分时候,他晚上都会下馆子,去法国风味或是巴斯克风味的饭店,不过今晚——”

“我想知道,”杰森打断她,“我在哪里。”

“你难道就不能好好享受时光吗?”

他站了起来——起身时有点困难,和她面对面。一时无声。

    1. 即三甲氧苯乙胺,是强烈的致幻剂,服用后会出现持续七八小时甚至十二小时以上的幻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