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一更

三十来人走出矿井时,迎接他们的是满天星辰跟四面八方而来的冷空气。

从洞口爬起来的哑巴青年仰头望着上方满天的星星。

漆黑一片的深山黑煤矿中,三十名不愿意开口说话的煤矿工人,头顶着满天星海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他们睡觉用的大棚。

宋兼语走在后方仰头望着天上没有任何污染的星星,站在这一片只有远处一盏灯泡的大山里,耳边听到的全是蛙叫蝉鸣声。

“走快点。”

有人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干了一天重活的哑巴青年疲软的双腿直接跪在地上。

“啊!”宋兼语双手撑着地面呼疼,倒下来那一刻右边膝盖正好撞在地上凸起的煤块上。

等他摸黑从地上爬起来时,已经变成队伍的最后一名,走在距离他最近的那名工人,跟他也有五米远。

勉强是地上爬起来的哑巴青年顾不上去看自己膝盖上的伤口,跌跌撞撞跟上队伍走了十几分钟,在一处巨大的像是蔬菜大棚一样的地方停了下来。

到了这里时,宋兼语就听到了一些压低嗓音的说话声,还有人端着盆子去附近打水。

他跟着前方的人,等前面那个人揭开大棚门口的塑料钻进去后,宋兼语也跟着头一低手一掀钻了进去。

大棚内没有灯,唯一的灯源就在他们刚才进来前所看到的那扇塑料布做成的门上,宋兼语只觉得自己不但变成哑巴甚至在这一刻人都快要死了。

到处都是臭鞋子臭袜子的味道,甚至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好像还闻到一股尿骚味。

更可怕的是,宋兼语完全不知道这具身体的主人睡在什么地方,完全看不清啊!他怀疑这位大哥简直有夜盲症。

现在摆在他面前有两条路。

第一就是立马离开大棚,他就是在外面冻死饿死也不睡在这里。

第二就是随便找一个有人说话的地方躺下去,然后竖耳通过旁人的交谈来判断这是什么地方。

第三……

站在大棚中央的哑巴青年掰着手指头,“没有第三条路了。”

这个人都不能说话,想跟别人打听消息百分百被人怀疑,路全给他堵的死死的。

五分钟后,宋兼语在暗到看不清五指的大棚内,找到一处正在说话的小团伙,他在旁边摸索到一处空位后就一屁股坐下来,然后竖耳听着那三四个人小声交谈的内容。

“你谁?”他刚坐下去,其中一名说话的男人就警惕回头。

夜盲症加哑巴的宋兼语,有苦说不出只能张开口,发出:“啊啊。”俩声。

“是小哑巴。”有人在黑暗中解释:“去年从火车站带回来那个,据说是离家出走来打工。”

“嗤,打工打到黑煤矿来,可真有好本事。”也有人听完解释嗤笑出声。

坐在地上竖着耳朵听他们聊天的宋兼语,听到自己附身的这名哑巴青年竟然是离家出走打工,也是有些忍不住的为对方感到心酸。

这得是多差的运气啊,才会被人骗到黑煤矿里打工。

白天在井底的时候,他可是摸遍这个小子的全身,连一枚钢镚都没找到。

口袋裤兜比脸都干净。

在矿井深处打工一天的人,困的眼皮都在不停合拢,为了听到有用的消息宋兼语硬是强忍着没睡过去。

可是周围人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的事情,他现在是一个哑巴想要转移话题的机会都没有。

盘腿坐在角落黑暗处的哑巴青年,脑袋一点一点终于在一次脑袋再次下垂后,整个人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四周讲话的声音从渐渐变小变无,上百号人就睡在这样简陋的塑料大棚内,在脚臭呼噜声中宋兼语睡的深沉。

第二天早上从地上爬起来的哑巴青年,望着满地躺着的工人,眼神透着一股绝望。

“为什么我还在这里?连个中场休息时间都不给我的意思吗?”

昨天干了超过十个小时的活,宋兼语万万没想到自己重新睁开眼睛还在这里。

四周也没有一个时间,他只能透过大棚外面的亮光知道现在天亮了。

满地密密麻麻的工人当中,三分之二的人还没醒过来,剩余的三分之一醒过来也只是睁着眼睛躺在原地一动不动。

宋兼语仔细从那一道道灰扑扑的身影上看过去,终于在一名头发已经花白的工人手腕上看到了手表的存在。

从地上爬起来的人,轻手轻脚走到那熟睡的人跟前蹲下身,凑过去看这人手表上的时间。

“七点十六分。”

宋兼语刚看完时间就听到远处那扇塑料布的大门被人掀开,一阵冷风吹进空气浑浊的大棚内,靠门位置的几名工人蜷缩起身体,眼睛都没睁开一下倒头继续睡了过去。

掀开门帘的青年也显然没有进入大棚的打算,只是在满地当中找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宋兼语身上,冲着他招手:“哑巴出来。”

蹲在地上的哑巴青年慢吞吞走出大棚,穿着单薄的人被外面的冷风吹的直打哆嗦。

“跟之前一样,拿着这张清单去药店买东西,这是给你的跑路费。”

一张薄薄纸条塞进他满是灰尘跟污垢的手掌中,还有一张破旧的十块钱也跟着一起塞进他的手中。

对方说完看到宋兼语还呆呆站着的模样,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励道:“好好干,老贡下个月就走,到时候我申请将你调到我的身边来做事,你就不用下矿井了。”

“啊啊!”哑巴青年听到不用下矿井后,脸上露出期待的笑容。

“人都来了!你去吧。”

无名青年抽着烟看着远处过来的三个人,推了一把宋兼语肩膀示意他跟上去。

宋兼语也看到了那三名手里提着行李的工人,连忙跟上他们走出这片黑煤矿边缘,那里已经有一辆牛车停在那里等待着他们的到来。

等那三个人连人带行李坐上老牛身后的木板车时,宋兼语这才跟着坐上去。

赶着牛车的是一名戴着草帽的老人,一张脸在岁月的磨练当中早就变成邹巴巴橘子皮,坐在后方板车上的宋兼语望着前方的土路。

对自己此刻所处的年代产生巨大怀疑。

“难道这里是比1998年还要往后退的年代?”

否则这种完全脱离现代社会的画面,让宋兼语这种二十几年都活在都市里的人,一直有一种割裂感。

土路非常难走,估计前几天还下过一场大雨,地上经常有那种车子经过的轱辘痕迹,这些车子将土路上的泥土弄的到处都是高低起伏。

坐在老牛背后的四个人,就随着这些高低起伏的道路不断颠来颠去,偶尔遇到老牛过不去的地方,四个人就下车在后面用力推着板车前进。

就这样四个人在土路牛车上,跌跌撞撞走到某人肚子饿的都快前胸贴后背才终于看到了前方平坦的红色砖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