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欲戴王冠

赵景湛看着许霁川端着茶杯怔怔发呆片刻, 突然他将茶杯放在桌子上, 拔腿就跑。

许霁川一直跑到许府老太爷的院子里, 老太爷坐在四方四正的院子里望着西山的日落发呆。

许霁川停到他跟前的时候, 一路狂奔让他的胸腔发热,臌胀着疼痛, 胸腔里的一腔子血变成了两行热泪, 顺着脸颊蜿蜒而下。

许上柱国眼神凝重地望着他,两人站在暮色四合的小院里无声对峙。

至爱亲情之间的斗争, 父母长辈永远是输家。哪怕许上柱国是沙场上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常胜将军。

许上柱国叹了口气,许霁川的眼泪争先恐后地从脸上蜿蜒而下, 心有千言万语不吐不快,但他怕自己一开口就是哭腔, 于是悄悄调整自己的呼吸,身子细细地颤抖。

良久他才问道:“这一切是不是你们早就计划好的?!让大哥顶替我去前线!!……你们这是……要大哥替我去死啊!爷爷,您还不知道吧, 大嫂已经怀孕了, 您要我有何面目去见大嫂和她尚在腹中的孩儿。大哥他走的时候……走的时候……到底是如何的心情啊!家里的人全部都放弃了他……我们是一家人啊!”

许霁川边哭边说,伤心欲绝, 泪光中他看到爷爷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一言不发。

他的心底蓦然升腾起一阵巨大的恨意,他恨声道:“天下百姓都说门阀是吃人的门阀, 不光吃百姓的肉, 还吃自己亲人的肉!!!!这样腐败堕落的地方, 丝毫没有骨肉亲情可言……”

他的话音刚落,许上柱国蓦然起身狠狠地在他的大腿上踹了一脚,怒喝道:“混账!”

许霁川眼睛通红,不服气地瞪着许上柱国。

许上柱国道:“是我看错了你!!!你除了哭哭啼啼地骂街还有什么本事?!吃人的门阀?这吃人的门阀让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如果不是这吃人的门阀,你何以从小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如果不是这吃人的门阀,你有何本事能文学鸿儒,武从大师?如果不是这吃人的门阀,你何以有底气当面拒绝陛下的赐官!不要跟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小人似得,放眼四海,有多少人羡慕你许家公子的身份?”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既然占尽门阀的好处,为了维护我们许氏门阀的荣光,每一个许家的儿女都要随时做好牺牲的准备。这一点你不如你大哥,你也不配被他拼命保护!!!”

许霁川坐在地上,低着头,眼泪掉进土里。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无论他们许家如何退步,陛下就是不相信他们的忠心?

许老太爷弯下腰抓起许霁川的衣领,凑到他跟前,压低声音道:“哼,为什么会这样?陛下说过,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就是是皇权!这次委派你去前线,不过是个开始!这个灾你大哥帮你挡下了!而你,千万不要辜负他,要替他背负起许氏一族所有人的身家性命和许氏门阀的荣耀!!!既然已经身处大梁斗争的漩涡中,眼泪是最没用的东西,懦弱更是会成为别人的鱼肉,任人宰割!!唯有你强大起来,先发制人,才能保住我们许家!竖子!!!还不明白!!!”最后一句话,许上柱国几乎是吼出来的。

然后他甩开许霁川的衣领,推开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许霁川低着头不说话,突然,他发狠地用拳头锤了锤地,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步伐不稳地出了许老爷子的小院。

许上柱国看着许霁川摇摇晃晃地背影,无声叹了口气。

许霁川摇摇晃晃慢无目的走着,不觉到了一个园子门口,许霁川收拢心神,定睛一看,原来他信步走到了大哥的住所,但他不敢进去,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走了。

回到自己的院子打开门,就看到太子殿下坐在房间里等他,见他回来,三步并两步上前道:“你没事吧?”

许霁川摇摇头,在他旁边坐了下来。

赵景湛虽入朝不常时间,但他给大臣们的印象都是喜怒不形于色,说话虽有时候不着边际,但句句有深意的少年老成的形象。

此刻看许霁川这样,阿宴反而词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安慰他,只好陪着他一起枯坐。

晚膳的时候,大家心照不宣地没有叫花奴去吃饭。只是晚膳后,命吴胜将晚膳送到许霁川的小院里去。

吴胜进去的时候看到赵景湛,吓了一跳,下意识就要行礼,赵景湛冲他摇摇头,做了个免礼的手势。宰相家奴七品官,吴胜从小在勋贵之家长大,很是会看眼色,看到屋子里的气氛不对,悄悄地将食盒轻手轻脚放在桌子上就弯腰退出去了。

许霁川完全没有胃口,晚膳动也没动,阿宴也没吃晚膳陪着他。

一直到月上中天,许霁川突然开口道:“阿宴,你说有什么办法可以救我大哥?”

赵景湛缓缓摇了摇头,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现在江都对漠北是鞭长莫及。不过你也不用太悲观,战争的形势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说不定兵祸与权谋相抵,可为许大人制造一线生机也未可知,你忘了我们在汝南赈灾和平叛的事了吗?”

许霁川喃喃道:“对,你说的对,兵祸与权谋相抵,或可有一线生机……”

忧思太甚容易伤神,阿宴听到他开口,就知道他那口气算是缓过来了,如此他的心也方才落到肚子里。

他上前道:“花奴,不要想了,你今天太过伤神,早些休息吧,明天……”他想说‘明天什么都会变好’聊做安慰,但他心里知道,明天什么也不会变好,于是他顿了顿,道,“明天还有许多事需要面对,不止许家,还有东宫的责任你都要抗在肩上,所以……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许霁川站起来,冷不丁抱住阿宴,小声道:“阿宴,我突然觉得前途未知,很害怕,很累。”

许霁川的突然一抱让赵景湛身体都紧绷住了,他缓缓地伸出手拍拍许霁川的后脑勺,沉声道:“没事,一切有我。”赵景湛一生中从来没有哪个时候如同现在一般,迫切地希望自己强大起来。

许霁川觉得今天的赵景湛特别温柔,睡觉前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催促他洗澡,他上床之后,赵景湛将桌子上的烛灯吹灭,只留下床头一盏,昏暗中,许霁川感觉到赵景湛在他旁边睡下了。

躺下之后,阿宴道:“快睡吧,一切等睡醒了再说。”

这句话说完,许霁川就好像被施了法术一般昏昏欲睡,睡前他迷迷糊糊想道:

今天阿宴好温柔,如同兄长般让人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