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血荐轩辕

太子殿下惊地手下一抖, 将杯子里的半杯茶不慎倒了出来, 他站起来死死地盯着惊惶的小奇, 道:“哪个皇后娘娘?”

小奇用悲伤又为难的目光看着他。

其实不用小奇说,太子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只不过他自己不愿意承认罢了。

太子殿下的目光空茫地看了一圈地上,双腿无力般跌坐回椅子上,良久, 才问道:“母后……”太子殿下顿了一下,嘴唇无意识地动了动,才问道,“母后,怎么没的?”

小奇便将自己打探到的江都的消息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太子殿下。

原来晋王继位后,太子的生母林月娥林皇后作为先皇的遗孀,自然成为太后娘娘。

太子赵景湛不奉诏回江都主持梁元帝的大行“凶礼”, 但先皇的圣体总不能不葬皇陵,因此梁景帝赵义便亲自主持先皇的凶礼,将先皇安葬皇陵, 却没想到在出殡那天出了事。

吉时已到,百官送先皇的棺椁进了皇陵, 太后娘娘眼见梁元帝的棺椁进去之后,突然发难,质问晋王为何在陛下病重的时候, 不让她探视。

晋王给出的理由是陛下厌弃皇后, 曾嘱咐他不要让皇后打扰他养病。

皇后娘娘又质问晋王为何晋王的继位诏书不是陛下亲笔所写?历朝历代皇位继承问题事关国本, 必须要慎重对待,因此继位诏书必须由先皇亲笔书写,盖上陛下的私印和玉玺,但是晋王的继位诏书上只有玉玺,没有陛下的私印,也非陛下亲笔所写。

晋王说陛下的私印找不到了。

太后的质问让百官窃窃私语,中书侍郎陆昇站出来慷慨陈词,率先对晋王的王位合法性提出质疑,他的理由是太子殿下南征之前,陛下对其一直很满意,并未流露出要换太子的意思,且陛下能会见百官之时,一直也未提及要换掉太子,甚至多次在百官面前对太子殿下的南征策略表现出赞赏,为何病重之后突然下旨要晋王继位,就算陛下对太子殿下有诸多不满,太子殿下还有弟弟宏王赵景旻,为何会突然下旨传位晋王?!

况且陛下戎马一生,一直身体康健,为何在太子南征之后突然病情急转直下,乃至突然暴毙,以上种种有理由怀疑陛下的病情有蹊跷,他甚至最后不客气地说怀疑晋王矫诏继位,谋害陛下,最后他号召天下勤王讨伐晋王!

陆昇既然说出了这番慷慨陈词,便说明他早就存了死志,士为知己者死,他说完话之后,便朝南跪拜,口呼太子千岁,撞先帝皇陵墙而死,以血荐轩辕,表示绝不为伪朝之臣!

陆昇死了之后,太后娘娘唾晋王面,称晋王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佞臣,是杀兄弑君的奸贼;天理昭昭,她诅咒晋王身首异处,死无葬生之地,并且对臣下高呼太子赵景湛一定会重回江都荡平奸贼正朝纲!她对晋王说,他休想用她的性命来要挟太子,她要用自己的血让晋王背上杀死兄长,逼死嫂子的千古骂名,说完之后她便拔出晋王亲卫的剑,自刎于先帝皇陵之前。

林皇后和陆昇的死彻底暴露了晋王的嘴脸,他也懒得掩饰了,命人将皇后和陆昇的尸体抛在乱葬岗,下令若是谁给此二人敛葬,罪同谋反。

晋王对陆昇和林皇后的做法让朝野震怒,国子监祭酒写了一篇《讨赵义檄文》上朝的时候在朝堂上当着晋王的面诵了一遍,他本来也要撞柱殉朝,但被晋王拦住了,他将陈斯斓下狱之后下旨将他凌迟,并且让在菜市口当众行刑,给所有反对者一个震慑,陈斯斓虽然是个文臣,但却有一把铮铮铁骨。据说行刑的那天,直到陈斯斓断气之前都一直在高诵他写的《讨赵义檄文》,行刑的刑官是边哭边给他行刑的。

自那日之后,江都就连三岁小孩也能背诵几句《讨赵义檄文》。

小奇说完江都的情况之后,发现太子殿下流泪了。小奇心有戚戚,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可以是温文尔雅的,可以是杀伐决断的,但这样为了人伦亲友流泪太子他却从未见过,突然福至心灵般,他明白了一直以来想弄懂的太子殿下的心思,太子殿下就是国士待之,国士视之的君王,若是有人真心待他,为他做事,他也必然以国士之礼报之。

忽然,小奇觉得自己何其有幸,选对了主君。

小奇说完良久,太子殿下才开口道:“陆昇的儿子不过三岁稚子,以前在朝中,陈斯斓也未与孤有多亲近,他们这是……”太子殿下最后四个字如同叹息一样轻,“为什么呀?”

许霁川知晓他此刻内心翻江倒海,不顾小奇在场,握住赵景湛的手,道:“他们都是为了太子殿下!为了他们心中太平盛世的理想!殿下……越是这种时候,你越是要挺住啊!”

太子殿下苦笑一声,对小奇道:“你先下去吧……继续盯着江都的动向,将陈斯斓的《讨赵义檄文》传扬四海。”

小奇领命而去。

许霁川自从上次为了救他中毒之后,身子落下病根,常年手脚冰冷,他将太子殿下的手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捂了半天也没捂热。

太子殿下反握住他的手,将头靠在许霁川的肩膀上,他闷闷的声音传入许霁川的耳朵里,赵景湛道:“花奴儿,母后去了。”

许霁川未答,他知道太子殿下现在不需要他说任何苍白的安慰的话,只需要他好好倾听。

太子殿下说完,又道:“花奴儿,其实我对她一点也不好。我心里嫌弃她,嫌弃她遇事鲁莽,老是给我惹事儿。可是,她却一直在以她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对我好,每次出征,她都要给我做鞋子,皇宫里会做针线活的绣娘没多少,还要她一个皇后来做这些活计?况且她做的鞋底也没多好,你说她可不可笑?”赵景湛仿佛是想证明自己真的觉得可笑似的干笑两声,却不料被眼泪呛住,变成哽咽。

许霁川觉得无比心疼他,抽出一只手一直摸摸他的头和背。

太子殿下又道:“其实冬陵那件事之后,她知道我心里对她的怨愤,所以每次她和我相处的时候,都带着小心翼翼的卑微讨好……在她的心里父皇就是天和地,可是她为了我,不惜在朝堂之上顶撞父皇,导致父皇对她厌弃,一直到父皇驾崩,他们夫妻二人的心结也未解……她为了一个不孝子竟然做到这种程度,你说她傻不傻……”

许霁川感到自己的肩膀湿了,太子殿下的眼泪让他的心揪成一团。

许霁川跪在地上抱着赵景湛,双腿失去知觉的时候,他听到阿宴道:“还有陆昇,我与他不过就是几年伴读的情分,他何至于为了我抛弃妻子,孤身一人赴黄泉?”

听到太子提到陆昇,许霁川眼圈红了,旧时在东宫鸡飞狗跳的时光还历历在目,如今斯人已逝,以前东宫的铁三角,自此以后再也凑不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