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尖点(第3/11页)

龙儿凤儿你一句我一句,侃得油了嘴,而三位老人神态凝重,全都停住了手中的刀叉筷子。虽然“退出虫洞”应该算是喜讯,是135年徒刑的突然获释;但这个变化太突然,难免让人心绪繁乱。枯燥的棺材生活突然要结束了?飞船将要钻出这一片白茫茫的、永无尽头的混沌,再次看到美丽的星空么?更何况这个喜讯还拖着一个大大的阴影——智慧保鲜作用的失效。贺梓舟问天使:

“龙儿凤儿说的是真的?已经决定退出虫洞状态?”

“对。”

柳叶问:“下一个尖脉冲什么时候到达?”

天使和雅典娜看看歌利亚,让他回答。他是一位数学奇才,在这次得出奇异解的集体冥思中,他的贡献最大。歌利亚说:

“有可能很快。最快的话,也许一两天以内就会到达。”

虽然这是一个陡峭的转折,但三位老人对他们的预言是信服的,这些年来他们已经习惯了相信后辈。与后辈的“集体冥思智力”相比,老一代人的“分散式智力”只相当于蟑螂的水平。他们抛开这个话题,回到生日宴席中,高高兴兴地分吃蛋糕,闲聊。虽然贺梓舟是寿星佬,但宴席的真正中心是5岁的凤儿。她难得与父母这样亲近,乐疯了,咭咭呱呱说个不停,一会儿钻到妈妈怀里,转眼又换到爸爸和叔叔怀里,简直没个消停。龙儿偎在爷奶身边,仍在吹嘘他“翻墙”的本事,有时也羡慕地看着妹妹猴在爸爸怀里撒娇,但他本人始终不往爸爸身边凑。这对父子的关系一向比较冷淡。

贺梓舟表面高兴,心中黯然,心想龙儿凤儿毕竟是孩子啊。他们“翻墙”听到了这个消息,却没有理解其中暗含的残酷。但在欢乐的宴席上他不想煞风景,就什么也没提。过一会儿,他到屋外透气,回头看,天使也不言不语地跟来了。两人默然立着,凝望着广阔的船舱,这个时辰,船员大都回各自的卧室了,舱内像太空一样沉寂。过一会儿贺梓舟说:

“你们预言的这种尖脉冲会越来越强,对人类智慧的破坏也是超强度的,是不是?”

天使坦率地说:“对,在这组脉冲的前半段,各个脉冲的峰值会越来越高,对智力的破坏很可能是毁灭性的。后半段的峰值会逐渐变弱,但恐怕那时人类已经……”

他摇摇头,没把话说完。贺梓舟苦涩地说:“不光咱们,还有地球,还有褚氏号、雁哨号和《天》《地》《人》船队,都逃不过啊。”

天使点点头:“是这样。但三个船队也许能幸免吧,亿马赫航速造成的虫洞也许足够坚固。”

“天使啊,龙儿说的那种脱险办法——让诺亚号脱离虫洞,然后因概率机理而溅落在安全的时空点——我知道希望不大的。因为最可能的溅落点还是‘现在’啊。”

天使平静地说:“这不是问题,很容易解决的。可以设一个自动程序。即便届时船员的智力都已崩溃,飞船仍能在虫洞和大宇宙中来回切换,一直等检测到某次是落到安全时空点,飞船才结束切换。这种切换的频率很快,我们计算过,也许在两三次脉冲的间隔内,飞船就能碰到一个安全的时空。”

“真的?”

“没错。”

贺梓舟叹息一声:“孩子,你骗不了我。你的眼神已经泄密了。它太‘黑’,我在里面看到的是灾难。”

天使平静地说:“爸,我真的没骗你。飞船确实能用这个方法沿时间轴逃离真空暴胀时段,这没有问题。你一时不能相信,是因为你还习惯于‘因果论’的宇宙旧法则,不习惯‘概率论’的新法则。这么说吧,即使没有尖脉冲的劫难,我们也已经准备实施这个方案。”

贺梓舟认真思考后,承认天使说的是实情。没错,他至今还活在‘因果论’和‘决定论’的世界里,那曾经是经典物理学的基石啊,正是这种过于强大的思想桎梏,让他不能轻易接受天使的新办法。回想起当年楚天乐预言“空间暴胀将导致智力衰退”时,人类精英们曾是如何悲伧,罗格等人甚至打算自杀,因为这种暴胀在全宇宙是通透性的,根本无处可逃。后来他们竭尽智力,才想出了“智慧保鲜”的办法——也只是在无奈中被逼出来的权宜之计,昂贵而不可靠。没想到,在“概率论”的世界里,这个宇宙性的难题会用如此“儿戏”的办法解决。地球自然也经历了这波尖脉冲,不知道天乐哥他们该如何应对?可惜地球无法做这种时空跳跃。他叹道:

“对,你说的应该是对的。我毕竟老了,思维僵化啦。”稍停他说,“你说‘这’没有问题,言下之意是有其它麻烦?”

“对,问题是在另一面。这也是我来找你的目的,我想得到你的支持。”

贺梓舟侧身仔细看看儿子。这些年来,天使处理飞船事务时从未征求过第一代诺亚人的意见。这算不上没礼貌,因为两者的智力差距确实太大了,征求意见只会是形式,天使他们不愿玩这些虚礼。今天他破例来同爸爸谈话,要求得爸爸的支持,肯定是十一人团之中有了严重的分歧。天使的表情平静,但目光很“黑”,不过贺梓舟已经知道,那并非意味着灾难,而是某种冰冷坚硬的“决心”。他柔声说:

“说吧,儿子。”

天使冷静地说:“问题是在另一面,它并非灾难,反倒是喜讯,或者说是喜讯与灾难相伴吧。爸爸你知道,按照诺亚人已经掌握的理论,如果能在‘极疏真空’中进行连续激发,就有可能激发出三阶真空。人类借助二阶真空已经实现了亿马赫飞船;如果再能借助三阶真空,人类就能一举冲破时间的囚禁,在时空中自由穿梭,成为宇宙的神祗。这是何等灿烂的前景!我不敢说它是宇宙文明的最高峰,但至少是人类智慧眼下能够眺望到的最高峰。”

他说得很动情,贺梓舟揶揄地想,这个“理性纸片人”原来也有动情的时候啊。不错,这个前景确实让人血脉贲张。他笑着点头:

“你说得不错。”

“为了夺得这个圣杯,我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可惜,我们也知道,要想激发出三阶真空必须得有极疏真空,而后者只存在于宇宙肇始的暴胀阶段。但人类无法回到那个时刻,这座圣杯也就可望而永不可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