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分寸(第2/9页)

而郝家父母则是面无人色地走出看守所大门,回到阳光下依然回不过神来。

一辆空出租车经过,司机摇下车窗,大声问:“走不走?”

郝父如梦初醒,忙拉着老伴儿退两步,一只手连连摆动:“不走,不走。”

出租车嗖地开走了,灰都没扬起。

郝母这才跟丈夫道:“怎么办啊,回去怎么跟宁宥说?”

郝父叹息:“我们在宁宥面前哪还有颜面,要么破罐子破摔到底;要么别管青林说什么,我们做主意到底。”

“可青林写的也有道理,我们找的律师再可靠,怎么比得上宁宥找的专门做这方面的律师?要是业务不精,不是害了青林?”

“你看你,耳根子这么软,主意变得这么快。别人又不是我,你儿子都不肯容忍你一变再变。别管了,事已至此,我们别管青林说什么,我们自己请律师。我这几天看法律书,我会看着律师怎么做。”

“不行啊,万一失误可不是小事,关系到青林多坐几年牢啊。”

“你这就叫患得患失。照你这黏糊劲儿,哪个律师你都不会信。就这么定啦,我可没脸回去求宁宥请回她那律师。”

“问题是……青林信里说宁宥请的律师好,他比我们更清楚啊。”

“青林他现在还有魂儿吗?早乱了方寸。你看他的字,每条竖线都不直,你能指望他的脑袋清醒?你能指望他拿出清醒的结论?”

郝母忙戴上老花镜看,果然。她哭了,却埋怨道:“你怎么知道青林不清醒?再慌,也已经关上这么多天了,还能不冷静下来?你是不肯拉下老脸回去求宁宥。你这臭知识分子,为了老脸,连儿子都可以牺牲,你以为我不知道你?”

郝父急了:“我怎么会不管儿子?你看着,我这就打电话给宁宥,你等着听她拒绝。”

郝母擦着眼泪道:“你开免提,我得听着。”

郝父摘下近视镜,背着太阳,小心操作手机。电话倒是很快接通了,打电话这动作他熟悉,可找免提就有点儿辛苦了。没等他找到,宁宥的声音已经从听筒里传出来。郝父来不及找免提,连忙一声“喂,宥宥啊”,但捂住麦克风问郝母:“你刚才有没有听清宁宥喊我们爸爸、妈妈了吗?”

郝母啧一声,将手机抢过来,大声道:“宥宥啊,我们在看守所呢……”

“啊,我在医院。我妈晕倒,抢救呢,对不起,现在没空接电话。”

“哦哟,你忙,你忙。请你妈保重。你们在哪家医院?我们过去看……”郝母说到一半就发现通话断了,“这么巧?宁宥妈晕倒进医院……昨晚我们去她家,她妈都不在的,哪能一大清早就赶来上海晕倒?她妈又不住松江,跳上新开的地铁蹽腿就能到的。”

“喏,软钉子。我们昨晚摆明了不相信她,脸皮已经撕破,你还敢回去找她?我早跟你说了。”

郝母气得眼泪又出来:“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这么大的事情面前,她受我们几句话的委屈又怎么了?大家还不是为了青林?也不怕晦气,说她亲妈晕倒,做人真是小气来的。”

“那倒不能这么说,你首先不信任她,她不当面拒绝我们已经是客气。走吧,先去书店找法律书。”

郝母摇摇头,又点点头,这才肯听丈夫的话。

宁宥接了郝父、郝母的电话后,整个人给打清醒了。脑袋一清醒,她就能顺理成章地推测出郝父、郝母在郝青林那儿撞到了南墙。毕竟郝青林曾经跟她朝夕相处多年,对她的人品了解至深,知道她不可能对他落井下石。而宁宥走那一步棋的时候,也早知道郝青林必然拒绝他父母的建议。但她又怎么可以不走这一步?宁宥挂着冷笑,抱臂看输液瓶,等液体快见底,不紧不慢叫护士来拔针。

宁蕙儿被拔针弄醒,迷迷糊糊地看着女儿问:“刚才好像听见你打电话。”

“是啊,灰灰的爷爷、奶奶来电话。”

“没跟他们说我躺医院吧,别害他们大老远地过来探望。”

“他们忙着呢。他们不敢相信我肯认真替郝青林打官司,听信了郝青林外面那个女人的话,打算自己找律师,昨晚找我把事儿定下来,今天去看守所让郝青林改签,结果郝青林不肯。他们这下尴尬了,又厚着脸皮来找我,我说你在医院,我没空。呵呵,他们肯定以为我找借口回绝他们,正生我气呢,怎么可能来看你?我们可以回家了。”

宁蕙儿揉揉眼睛,伸手让女儿扶着起身:“我还以为是老二来电话呢。到两个小时了吗?”

宁宥愣了一下,道:“还没到两个小时。”

宁蕙儿忧心忡忡:“快到了吧,也别等了,我们打个电话给他。”

宁宥郁闷地道:“我正跟你说我的委屈呢,你怎么打岔打得我头脑都摸不着了呢?”

宁蕙儿也显然不好意思了,忙回想了一下,道:“你公婆怎么做事的……啊,郝青林外面那女人还没散……”

宁宥心里很没意思,打断她妈的话,道:“是啊,儿子要紧,做爹妈的大概都这么想。妈,你拿我手机给老二打电话,我去个洗手间。”

宁蕙儿道:“你这是说我呢。”

宁宥厌倦地横了一眼,懒得回答,自顾自去洗手间,更是心灰意冷了。

想想这世上,还有谁是一团热心地把她摆在前面,事事为她着想呢?儿子郝聿怀是当然的,而另一个竟然是简宏成。宁宥有些哭笑不得。她其实没去上洗手间,而是怕拉下脸来闹得母女不愉快,才借口走到外面平静一下。等情绪差不多平复了回去,她又能微笑说:“妈,能走吗?不行我去借辆轮椅来。”

宁蕙儿忙道:“我们慢慢走出去吧。宥宥啊,刚才是我不对,我没把你的事当事。我让你弟弟吓到了,现在别的都管不到了,只想着他可千万别学你爸,一条道走到黑,害得全家几十年都不得安宁。再说,我知道你一向有本事,把自己的事处理得服服帖帖,不用我操心的。唉……”

“唉,为了老二,你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呢。我让司机开到大门口来。”

“你公婆那儿……”

“随他们去。他们会争几天气,最后还是得让我来。我晾着他们。是时候慢慢脱离关系了,省得他们误以为我三从四德。”

“唉,别太精明啦,到底你一个人在上海,有时候有个急事,要找人照顾一下灰灰什么的,还得靠他们呢。”

宁宥想了好一会儿,才道:“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我刚才想了一下,郝青林出事后,谁帮我了?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那是没说的。其余只有公司的老总、律师、司机,都是随叫随到,效率一流的,而且我心里百分之百打包票,他们有多可靠,我可以闭着眼睛托付。为什么呢?因为我在公司里靠得住,他们要用我,就得管我的闲事,完了还钱货两讫,互不亏欠。说到底,靠谁都不如靠自己。呵呵,我算想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