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5/5页)

“戴维森。”

他不得不再次睁开眼睛。一个睽嗤手里拿着的松脂火炬仍在燃烧,但火已变得微弱,森林现在已是暗淡的灰色,而非漆黑一片。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过了五分钟或者十分钟。尽管仍然看不清楚但已不再是黑夜。他可以看见树叶和树枝,看见森林。他可以看清低头对着他的那张脸。晨光熹微,那张脸上看不出任何颜色。伤痕累累的五官看上去属于一个男人。那双眼睛如同黑窟窿一般。

“让我站起来。”戴维森突然说,声音响亮而嘶哑。躺在潮湿的地面上让他冷得发抖。他不能让塞维尔低头看他躺在那里。

塞维尔两手空空,但他周围站着不少小小的魔鬼,手里不仅有长矛,还有左轮手枪,那是从他营地的储存库里偷盗来的。他挣扎着站起来,他的衣服冰冷地贴在肩膀、双腿和后背上,让他不停地颤抖着。

“来个了断吧。”他说,“干脆——利索——快!”

塞维尔只是看着他。至少现在他不得不仰视,抬头向上,才能跟戴维森的目光相对。

“你要我现在杀了你?”他问。显然,他是从留波夫那儿学了这种说话的方式,甚至学会了他的声音,这可能是留波夫在说话。这太奇怪了。

“我得做出选择,对吗?”

“是这样,你在地上躺了一整夜,那姿势意味着你希望我们放你一条生路。现在,你是想死吗?”

他感到脑袋和肚子一阵疼痛,对这个说起话来酷似留波夫并掌握他生死大权的可怖的小怪物充满仇恨。疼痛和仇恨两相纠结,让他肚子里一阵翻腾,马上就要呕吐出来。寒冷和恶心让他不停地发抖。他强打精神,鼓足勇气,猛然往前一步,朝塞维尔的脸上唾了一口。

一个短暂的停顿,然后,塞维尔用一种跳舞的动作,朝他也唾了一口。然后他笑了几声。他没有做出要杀戴维森的举动。戴维森擦去唇边冷冷的唾沫。

“听着,戴维森上尉。”那睽嗤用一种平静而细小的声音说,这让戴维森感到迷惑、恶心。“你跟我,两个人都是神。你是疯狂残暴之神,而我,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正常。不过我们都是神。以后我们双方再不会有现在这样森林中的会面了。我们都像神那样,给对方带了礼物。你给我的礼物,是杀害另一个族类,是谋杀。现在,我也同样把我们的礼物送给你,那就是饶恕。我看我们双方都难以承受对方的礼物。不过,你必须一个人承受它。你们在埃申的人对我说,如果我可以把你送到那儿的话,他们就会对你做出判决,杀了你,这是按他们的法律办事。可是,我希望你活着,不会把你跟其他囚犯一起送到埃申;但我也不能任你在森林里游荡下去,因为你实为祸害。所以,我们要用对付自己人里的疯子的办法处置你。你将被带到无人居住的仁德列普,一个人留在那儿。”

戴维森盯着那睽嗤,无法移开自己的视线。就好像他对自己施加了一种催眠的力量。这让他无法忍受。没人能对他施加什么力量,没人能够伤害他。“那天你朝我扑过来的时候,我就该拧断你的脖子。”他说,他的声音依然沙哑、浑浊。

“要是那样就最好了。”塞维尔回答,“但留波夫阻止了你。正像现在他阻止我杀你一样。现在,所有的杀戮都结束了,砍伐树木也结束了。仁德列普没有树可砍,那就是你们称为转储岛的地方。你们的人把那儿的树全砍光了,所以你也无法造出条船来,划着它离开那儿。那儿什么都不会生长,因此我们还会给你送去食物和柴火。在仁德列普无从杀戮,那儿没有人,也没有树。曾经有过树木和人,但现在只有关于他们的梦。在我看来,这地方给你住很合适,因为你必须活着。你可以在那儿学会如何做梦,但很有可能你会跟随自身的疯狂走下去,直到尽头。”

“马上杀了我,别他妈的幸灾乐祸了。”

“杀了你?”塞维尔说。那望着戴维森的眼睛好像在发光,在森林的晨曦中显得十分清晰、恐怖。“我不能杀你,戴维森。你是一个神,你应该自己下手。”

他转身离开,动作轻盈而迅速,随即消失在几步之外的灰色树林中。

一条套索落在戴维森的头上,在喉咙处略微收紧。那小小的长矛逼近他的后背和左右两侧。他们不打算伤害他。他可以逃脱出去,冲出包围,他们不敢杀他。那片片刀刃经过打磨,状如树叶,快如剃刀。那套索轻轻牵拉他的脖子,他任由他们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