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乌拉斯(第6/11页)

“我会帮你挑好的。”店员拿过一个带有精致彩绘图案的小铁盒子,在里面装满玫瑰花状的糖果:小小的巧克力叶片、棉花糖的花瓣。她把小盒子用一张薄纸包住,放进一个银色的纸板盒里,再用玫瑰色的厚纸包起来,最后打上绿色的天鹅绒丝带。她这一连串极其灵巧的动作中带着一种轻松愉快、心领神会的感觉。

她把包好的礼盒递给谢维克,谢维克咕哝着表示了感谢,然后转身离去。她提醒他说:“十元六角,先生。”声音里并没有什么责怪。因为怜悯,她甚至会由着他走的;女人常常都会对强大的力量表示怜悯;不过他顺从地走了回来,如数交了钱。

他坐地铁来到老御花园,找到了游船池。宽敞明亮的环形水面上,一些打扮得非常可爱的小孩子划着一艘艘的小船。那些小船带有丝一般的缆索和如同珠宝的黄铜装饰,都是了不起的工艺品。他看到薇阿就在池子对面,于是绕过池子跟她会面。这是一个风和日丽的春日,公园里那些黑黢黢的树木上,嫩绿色的新芽正在绽放。

他们在公园里一家餐馆吃午餐。餐厅坐落在一片阶地上,上方是高耸的玻璃穹顶。阳光透过玻璃穹顶照射进来,穹顶底下的柳树已经是枝叶繁盛,柳枝低低垂到一个水池中。一些胖胖的白鸟在水中优游,懒洋洋地盯着食客们,等着他们给自己喂点零碎食物。薇阿明确表示让谢维克来点菜,不过经验老到的侍者不着痕迹地向他提出建议,让他感觉好像菜都是自己点的。而且幸运的是,他口袋里有足够的钱。饭菜妙不可言,他从来没有吃到过如此精美的食物。他的习惯是一日两餐,所以乌拉斯人的午餐他通常都是不吃的,不过今天他放开肚子吃了个痛快,薇阿则是优雅地浅尝辄止。最后他迫使自己停下来,那种恋恋不舍的表情让她大笑不已。

“我吃得太多了。”

“稍微走走,可以帮助消化。”

他们的确只是稍微走了走,在草地上慢慢地踱了十分钟之后,薇阿就姿势优雅地坐到一排矮树丛底下,树上开满金色的花朵,耀眼夺目。他在她身边坐下。他看着薇阿纤小的双脚,脚上是一双鞋跟很高的白色鞋子,塔科维亚常说的一个词窜进了他的脑海:“身体投机分子”。塔科维亚用这个词称呼那些将性作为武器同男人进行权力斗争的女人。薇阿是身体投机分子的终极代表。鞋子、衣服、化妆、首饰、姿态,她身上的一切都充满挑逗的意味。她那女性的身体经过如此精心的装扮和修饰,几乎都不像一个活生生的人了。她是伊奥人在梦境中、在小说和诗歌中、在他们无穷无尽的描绘裸体女人的绘画中、在音乐中、在那遍布曲线和穹顶的建筑中、糖果中、浴室里、床垫上备受压抑的种种性欲的化身。

她刮得光光的头上扑了一层掺了小云母片的滑石粉,微微的闪光让头部的轮廓显得不那么刺目。她披着一件薄薄的披肩,裸露的胳膊在其下隐约可见,显得纤柔迷人。她的胸部没有露在外面,伊奥女人的裸体是留给主人的,她们不会袒胸露乳地出门。她的手腕上满是金手镯,乳沟处的柔软肌肤上有一颗闪着蓝色光芒的宝石。

“那个东西怎么不滑下去呢?”

“什么?”她自己看不到那颗宝石,所以就可以假装不知道,逼着他指给她看,也许还得把手伸到她胸部去摸那颗宝石。谢维克笑了笑,摸了摸宝石。“是粘上去的吗?”

“哦,这个啊。不是的,我这里植入了一片小小的磁铁,这颗宝石背面有一小片金属,也可能正好相反。怎样都好,总之宝石是贴在我身上了。”

“你的皮肤下面有一片磁铁?”谢维克问道,语气中带着不加掩饰的厌恶。

薇阿微笑着拿开那颗蓝宝石,让他看自己的皮肤,那里只有一个很小很小的银色凹痕。“你对我可是厌恶到极点了——这一点可真让人来劲。要我看,不管我说什么做什么,你对我的评价也不可能再糟了,因为你现在对我的评价已经是最糟的了!”

“不是这样的。”他反驳道。他知道她是跟自己玩笑,但却不清楚这其中的游戏规则。

“不,不,我看出了你对我的厌恶。这样的。”她摆出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两个人都笑了起来。“我跟阿纳瑞斯的女人真的那么不一样吗?”

“哦,是的,的确很不一样。”

“她们是不是都非常强壮,身上满是肌肉?她们是不是穿靴子,扁平的大脚,穿着实用耐穿的衣服,一个月剃一次汗毛?”

“她们根本就不剃汗毛。”

“从来不剃?身上哪里都不剃?哦,上帝呀!我们还是谈点别儿的吧。”

“谈你吧。”他身子倚在草堆上,跟薇阿靠得很近,她的体香以及身上的香水味道包围着他。“我想知道,在乌拉斯,女人是低人一等的,她们自己对这样的状况满意吗?”

“低谁一等?”

“男人。”

“哦——这个啊!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低人一等的呢?”

“你们社会的所有事情似乎都是男人来做的,工业、艺术、管理、政府、决策。你一辈子都要跟你父亲的姓和你丈夫的姓。男人上学,你们却不上。老师、法官、警察、公务员都是男的,是吧?你们为什么让他们来控制一切呢?你们为什么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呢?”

“可是我们做了呀。女人们在做的就是她们自己想做的事情。不过她们用不着把手弄脏,用不着戴上头盔,用不着在董事会上大喊大叫。”

“可你们做什么了呢?”

“嗯,当然就是管着男人了!而且你知道,把这一点告诉给他们是绝对安全的,因为他们不会相信。他们会说,‘呃,呃,有趣的小女人!’然后拍拍你的头,昂首阔步走开,身上的奖章叮当作响,心满意足。”

“你也很心满意足吗?”

“是的,我很满足。”

“我不信。”

“那是因为这不符合你的原则。男人总是有很多的原则,别的事情都必须去顺应这些原则。”

“不,不是因为原则,是因为我看出来你并不满足。你很不安定,很不满足,很危险。”

“危险!”薇阿朗声笑道,“这个恭维可真是不同凡响!我怎么危险了,谢维克?”

“呃,因为你知道在男人的眼里,你是一件东西,一件可以被占有、被买卖的东西。所以你就一门心思想着怎么去作弄那些占有者,去报复……”

她气定神闲地把纤细的小手覆到他嘴上。“嘘,”她说,“我知道你不是想要冒犯我,我原谅你。不过请到此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