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乌拉斯(第2/10页)

“禁令?”

“比如说,对贵族科学院所做的研究进行分级。其实没什么,只是要盖一个政府的橡皮章而已。有时候,某份报纸会延迟出版,因为高层认为它很‘危险’,因为他们自己不懂……外出旅行也会受到一定限制,尤其是对于你和其他那些非本国人士。我很担心。照我看,只要我们还处于这种战争状态,在没有校长许可的情况下,你就不应该离开学校。不过不用太在意。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随时带你离开这里,不用走那些繁琐的手续。”

“你总是有办法的。”谢维克笑得很坦率。

“哦,我在这方面绝对是专家。我很喜欢避开规则,挑战权威。也许我就是一个天生的无政府主义者吧,呃?那个老傻瓜上哪儿去了?”

“他应该是下楼去厨房给你拿巧克力了。”

“也不用花这么半天吧。呃,我不等了。不再占用你宝贵的早晨时间了。对了,你看最近一期《太空研究基金会公报》了吗?他们发表了卢米尔的即时通信仪计划。”

“什么是即时通信仪?”

“那是他对一种即时通信工具的称呼。他说,如果那位时间物理学者——当然就是指你了——能够得出那个时间惯性等式,那么工程师们——也就是他自己——就能造出这个该死的东西,进行测试,然后就可以在几个月或几周之内捎带着证明这个理论的正确性。”

“工程师自身就是因果可逆性存在的证据。你看,在我给出原因之前,卢米尔就已经得出结果了。”他又笑了起来,不过这次没那么坦率了。帕伊把门关上的时候,谢维克猛地站起身来。“你这个丑陋的投机骗子!”他用普拉维克语说道,脸色气得发白,双手紧握,免得自己抓起某样东西朝着帕伊扔过去。

艾弗尔端着一个托盘进来了,托盘上是一套带茶碟的茶杯。他突然止住脚步,似乎对眼前的一切心领神会。

“不用拿了,艾弗尔。他不——他不想喝这杯巧克力了。现在你把它喝了吧。”

“好的,先生。”

“听着,我不想接待任何访客,我要安静一会儿。你可以帮我挡住他们吗?”

“这个很容易,先生。有谁要特别关注吗?”

“对,特别是他,其他人也一样。就说我在工作。”

“听到你在工作他会很高兴的,先生。”艾弗尔说,他先是满脸恨意,随后又带上了敬重和亲密的表情,脸上的皱纹舒展开了。“没有人能够过我这关。”最后他说话的口气也回到了适宜的尺度,“谢谢您,先生,祝您有一个愉快的上午。”

在食物和肾上腺素的共同作用下,谢维克不再觉得麻痹了。他在房间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他想要有所行动。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却一事无成,像个傻瓜一样任人摆布。是时候做点儿什么了。

呃,他来这里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研究物理。为了以自己的才能宣告,任何社会的任何个人都有这样的权利:工作的权利、通过工作自立的权利、跟所有愿意接受的人分享成果的权利。这样的权利属于每一位奥多主义者、属于每一个人。

没错,这些好心的、对他呵护备至的主人让他工作,让他在工作时衣食无忧。问题出在了第三步。不过他自己也还没有到达这一步。他还没有完成自己的任务,他自己还没有获得成果,自然也就无法跟他人分享。

他走回到书桌边坐下,从自己身上那条合体时髦的裤子上那个最难掏、最不常用的裤兜里掏出两片纸,上头密密麻麻写满字。他将纸摊开,看着上面的内容。他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像萨布尔了:在破纸头上写很小的字,总是使用缩写。现在他明白萨布尔为什么要这么做了:他是个占有欲强、鬼鬼祟祟的人。那样的行为在阿纳瑞斯被视为变态,在乌拉斯却是合情合理的。

谢维克又一次一动不动地坐着,低头研究着那两张小纸片,上面记着到目前为止他已经想到的统一时间理论的关键要点。

接下来的三天里,他基本上就是坐在书桌面前,盯着那两张纸片。

不时地,他会起身在屋里走动一下,写下一点儿什么,用一下桌上的电脑,叫艾弗尔给自己拿点儿吃的,要么就躺下睡觉。然后他又会坐回到书桌边。

第三天晚上,他换了一个地方,坐到了壁炉边的大理石椅子上。他来到这间屋子——这所条件宜人的监狱——的第一个晚上,就坐在这里。此后有客人来访时,他通常也会在这里就座。现在没有访客,不过他正在思考着赛奥·帕伊这个人。

跟所有追名逐利者一样,帕伊也是目光短浅,思想浅薄,缺乏感情和想象。他的头脑说白了只是一个粗糙简陋的器具,但其中也确实存在潜质。帕伊是一位非常机敏的物理学家,或者,更确切地说,是他在物理学方面长于判断。他没有做出什么原创性的成果,但是他的投机、他对于利益的敏锐感觉,一次次地将他引向最具前途的领域。他有一种本领,能够判断出应该朝哪个方向努力,这种本领谢维克也有。谢维克尊敬他们共有的这种本领,因为对于科学家来说,这是极其重要的一种特质。正是帕伊给了谢维克译自地球的那本书,书中的内容是一些关于相对论的专题论文,其中的观点最近正逐渐地为他所接受。有没有这种可能,他来乌拉斯仅仅是为了遇见赛奥·帕伊这个敌人?也许他一直就在寻觅这个人,知道自己能从这个敌人身上得到他的兄弟和朋友无法给予的东西、任何一个阿纳瑞斯人都无法给予的东西:外星人的知识……

他把帕伊抛到一边,开始去想那本书。他还无法说清楚,究竟是什么让他为这本书如此激动。毕竟,其中绝大多数跟物理学相关的东西都已经过时了,而且研究方法很繁琐;书里的外星立场有时候也很难令人苟同。地球人曾经是知识帝国主义者,满怀嫉妒地建起了一道又一道围墙。即便是这一理论的创造者爱因斯坦,也迫于无奈给出了这样的说明:他的物理理论只与纯粹的物理有关,并不含有任何形而上的哲学或伦理学隐喻。这一点当然是最明白不过的,可他还是使用了数字——正如贵族科学院最早的那些创始人所说——“无可辩驳的数字”,而数字是理性与感性、精神与物质之间的桥梁。这样一来,他实际上就在自己的理论中引入了数学,后者居于一切学科之先,是一切学科的基础。爱因斯坦也知道这一点,他带着一种可爱的警惕,偷偷地承认,他相信自己的物理学理论的确反映了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