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乌拉斯—阿纳瑞斯(第2/2页)

“我想要感受一下阿纳瑞斯。”海恩人说道,“早在你去乌拉斯之前,我就对那里充满好奇。看了奥多的作品之后,我对那里就更加有兴趣了。我还——”他踌躇着,似乎有些窘,不过还是以惯常那种内敛谨慎的方式说道,“我还学了一点儿普拉维克语。只是一点点。”

“是你自己的愿望,呃,是你自愿的?”

“完全自愿。”

“你知道这样也许会有危险?”

“当然。”

“在阿纳瑞斯,事态……有些不受控制。这是我的朋友刚刚通过无线电告诉我的。虽然这正是我们一直以来的目标——我们的协会,还有我这次乌拉斯之行——想要动摇一些事情,惹出点儿事情来,打破某些旧有的习惯,引导人们提出问题。要让大家像真正的无政府主义者一样行事!在我离开这段时间,这一切都在发生。所以,你看,没有人确切地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如果你跟我一起着陆,会让事态变得更加不受控制。我不能做得太过分,不能让你以某个外星政府官方代表的身份跟我一起下去。在阿纳瑞斯,这是行不通的。”

“我理解。”

“一旦你到了那里,一旦你跟我一起跨越了那堵墙,那么在我看来,你就是我们中的一分子了。我们对你负有责任,你对我们也负有责任;你就成了一个阿纳瑞斯人,拥有了跟其他所有人一样的选择权。不过那可不是安全的选择,自由从来就不是安全的。”他环视着这个安静整洁的房间,看了看屋里那些简单的控制台和精密的仪器,看了看高耸的天花板和没有窗户的墙壁,然后看着凯索。“你会发现自己非常孤独。”他说。

“我们是一个非常古老的种族。”凯索说,“在一百万年前我们的文明就已经诞生。其中有几十万年是有历史记录的。我们的先人什么都尝试过,其中也包括无政府主义。可是我没有试过。他们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可是,如果每个生命、每个个体的生命都不是新的,他们为什么还要生下来呢?”

“我们都是时间的孩子。”谢维克用普拉维克语说道。年轻人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然后用伊奥语复述了一遍他的话:“我们都是时间的孩子。”

“好。”谢维克笑着说道,“好啊,朋友!你最好再用无线电呼叫一次阿纳瑞斯——先呼叫协会……我跟肯恩大使说,对于地球人和海恩人为我所做的一切,我都无以为报;呃,也许现在我可以给你一点回报。一个观念、一个承诺、一次冒险。”

“我去跟船长说一声。”凯索的声音跟先前一样低沉,不过有一丝轻微的颤动,那是满怀希望、兴奋的颤动。

第二天深夜时分,谢维克还在“戴夫南特号”的花园里。花园里的灯都关掉了,只有星光在闪耀。空气冷冽。在那些幽暗的叶子间,有一种夜开的花儿正在绽放,这种花来自某个谢维克无从想象的世界,耐心而徒劳地吐露着芬芳,来吸引某种同样无从想象的飞蛾。那些飞蛾也许远在数万亿英里之外,在环绕另一颗恒星运行的一个星球上的一座花园里。阳光各有不同,黑暗却是一样。谢维克站在高耸的清晰的观景舷窗前,看着进入夜间的阿纳瑞斯,看着那道划过半个星空的黯淡弧线。他在想,塔科维亚会不会到港口来呢。他最近一次跟比达普通话时,她还没有从平饶赶到阿比内,所以他让比达普跟她商量她来港口是否合适。“你该不会以为,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合适的话,我就能阻止得了她来吧?”比达普说。他在想,她会乘哪种交通工具离开索卢巴海岸呢;如果她带着孩子们的话,他希望她们能搭飞船。带着孩子坐火车太辛苦了。他现在还记得168年的时候,他们从察喀尔坐火车去阿比内,萨迪克晕了三天车,差点儿死过去了。

花园的门开了,光线很暗的园子现在亮了一点儿。“戴夫南特号”飞船船长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探头进来。他应了一声。船长走了进来,凯索跟在他的身后。

“我们从你们的地面控制台收到了登陆指示。”船长说道。他是一个黑皮肤的矮个子地球人,很冷静很果断。“如果你准备好了,我们就要开始进入发射程序了。”

“好了。”

船长点点头,然后走开了。凯索走过来,跟谢维克一起站在了观景舷窗边上。

“你确信你想要跟我一起穿越这堵墙吗,凯索?你知道,对我来说,这很容易,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总归是回家了。可你却是要离开自己的家园啊。‘真正的旅程即回归……’”

“我希望能回归。”凯索的声音还是那样沉静,“回归过往。”

“我们什么时候进入登陆舱?”

“大概二十分钟之后。”

“我已经准备好了,我没有东西要拿。”谢维克笑了起来,笑容里明白地写着幸福。对方神色严峻地看着他,表情就像他不确定幸福到底是什么、却又模模糊糊地看到或记起了幸福的模样。他站在谢维克身边,好像想问他什么问题,但却什么也没说。“到阿纳瑞斯港口是凌晨时分。”最后他说道,说完就走了。他要去拿自己的东西,之后再到发射舱同谢维克碰头。

谢维克转过身去对着观景舷窗,特米尼安海恰在此时进入了他的视野。时当日出时分,海上出现了一道炫目的曲线。

“今晚我就能在阿纳瑞斯躺下睡觉了,”他想,“我要躺在塔科维亚身边。要是带上那幅画,那幅小绵羊的画就好了,可以给皮鲁恩。”

可他什么也没有带。他两手空空,一如既往。